城市的夜晚总是喧嚣着，灯火辉煌直至东方见白。

或许失眠不是我一个人的，同我擦肩而过的那些男男女女大概也是如此。

长街最那头是一座宗祠，隐在青砖石瓦的大小院落之后。逢节祭祖时候我去的不少，家族庞大的好处就是人多热闹。每一次来都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即使那些远亲并不知名姓并记笑颜，也总是人人心里都怀着对先祖的虔诚礼拜和对未来的期望。

月，很亮却不圆，薄云因微风而时而掩住它又时而同它缠绵。

巷口人家门前的一对石狮生了半面青苔，门楼檐下两只艳红的灯年久褪色的厉。青石板的小路隐约泛着湿意，小腿冰凉。

此处并非闹市，那些含着历史悠长故事的人也渐渐睡去，在梦中和逝去的、淡去的那些重逢或者相遇。我身后那些尘世繁华，似乎在我踏进小巷的一刻从我的发尾剥落。

从来没有进过仙境，又何谈遗落红尘。

前方人家门前的灯笼成双成对的随风而动，越远越显得缥缈微弱。然而，我猜想总是深夜有客来，所以这些灯才会彻夜长明。

几拐几折，我已不知身在何处。并不着急回去的原因是，那个只有我能打开的门背后并没有谁在等着我的。似乎是毫无预兆的，右手边刚好路过的那一双刻花嵌黄铜门栓的木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个揉着朦胧睡眼的小姑娘。

我和她四目相交，相视一笑。然后我的深夜行，便多了一个伴儿。

一路上很安静的，我不说话她也不搭话。只是一个人家在门前角落砌的花坛里开了两朵红艳艳的花，她掐了一朵给我。“我想你戴上一定很漂亮。”

虽然觉得很有损“爱护花草”的文明道德规范，但是我几乎是在刹那间说服自己那花不是我采的。“哦？谢谢你。”我挑了挑嘴角，弯下腰任凭她将花茎别在我的发间。

她脚上穿的是蒲草编制的拖鞋，每走一步都有些“沙沙”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我不经意抬头看月亮，感觉上比刚才圆了些，本是追月薄云却变得又浓又暗。

不知道是她跟着我还是我随着她，亦或是碰巧，我们终于来到了我记忆中那座带着无数故事的大祠堂。

祠堂口也悬着灯笼，祠堂口也蹲着石狮子。小姑娘拖着她“沙沙”的小拖鞋跟在我身后一步，没有激动没有胆怯。似乎每一个女孩子身处这样一个环境总是会哆嗦的，毕竟无论小说电影这种地方都是心惊肉跳转尖叫的最佳场所。然而现在的我身边只跟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却没有一个感觉到应该有的那种情绪。前方，暗暗烛火闪动，黑暗诱惑而神秘，仿佛谁说我要在那里寻找什么。

狭长的青石甬道，我抬头仅能看到一条因银辉侵染而墨蓝墨蓝的窄长夜幕。行了没几步，许是浓云将月遮，除了排成排的豆大烛火我甚至看不清小姑娘的脸颊。

前后不过一分钟，月重出。方才还什么都没有的甬道两侧竟然挂了长长的红纱。小姑娘仍然没什么反应，温热的小手拉着我还想继续向前。“你是不是也要找什么。”

小姑娘看着前方“你要找的，找到了，我就找到了。”

我摸摸她扎了两个小辫子的脑袋，觉得这真是个小人精。“走吧。”

跨了木门栏，又跨了木门栏，跨了好多木门栏。不远处直接看见摆满排位的祠堂，里面两个小小的人跪在祖宗的排位下拜了拜，又像模像样的起身面对面跪下拜了拜。我不由轻笑，这么晚了还有小孩子来过家家。待他们转身正对我们的时候，我抖着手捏了捏小姑娘的手......

“那是你妹妹吗......”

小姑娘抬头盯着我的眼，漆黑的眼珠子里是无尽的失望“我以为只是他记错了，没想到是我忘了。”

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想要逃跑“我要离开了，你不要再跟着我！”

“乔安，”她叫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乔安。”又紧接着指着自己淡淡开口。

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也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名字。紧紧盯着她那张有着不合适年龄表情的脸，我脑海里闪过些泛黄模糊的老照片。

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后有人抱着我的肩，壮实的身体温暖柔软。

“小乔，你说你要嫁给我。”这个声音耳熟的让我心颤，却又温柔地让我想哭。我竟然......

那个有着我童年时面孔的乔安已经不在这，不知她是走的太快，还是我一直在幻想她的存在。现在只有他给我的触感那么真实、那么值得依赖。

“李失舟......李失舟......”我转过身失心疯一样的叫着他的名字，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泡的我脸颊生疼。

他轻轻顺着我起伏不稳定的后背，下巴蹭了蹭我的头示意我看向祠堂。

矮矮的李失舟还牵着矮矮的乔安在整齐的排位前说着什么，那些话带着点小孩子特有的直白词汇可笑的在我心口徘徊。我用手臂抹了一把脸，碰到了他胸口一个多余的东西——红色的花。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鬓间，小心将其取下。他说“乔安，我在等你嫁给我。”

有些事，在我忘了的地方还一直重播。

有的人，在我忘了的角落还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