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夜归人”，这里是上海滩夜晚中的夜晚。

表面上人们在这里一掷千金为买佳人笑，是纸醉金迷的风月场所。实际上这里鱼龙混杂，风云暗起。商界、政界，黑白两道各界势力盘踞其中，上海滩大大小小的新闻旧闻都从这里酝酿而生。

一抹桃红色身影如魅的闪入人群。经过那些西装革履抽着雪茄的男人，又与几个穿着洋装拿着团扇掩面而笑的女人擦肩而过。窈俏的身姿像一手握不住的活鱼落进池里，为一潭池水撩起阵阵涟漪。

光从这背影看来，已是灵动逼人，不禁让人遐想，前面的那张脸，该是怎样的惊为天人。

红莲穿过舞池，往楼上走去。

到了三楼，已经把楼下的靡靡之音完全隔离了去。路过议事厅的时候，正遇见黄金荣一伙人围着什么啧啧称赞。红莲瞥了一眼，正有一束灯光打在屋子正中的那个几案上，上面摆着一尊白瓷八角花盆，栽着一株兰，叶面革质细腻，青翠油糯，经脉清晰，叶姿婆娑。同一株花蒂上竞相开放着反方向的两朵兰花，一红一白，红的娇艳欲滴，白的雅致清香，玲珑剔透，似美玉天成。花叶互衬，更显亭亭玉立之风姿。

“内子尤擅育兰，这素冠荷鼎乃兰中极品，这一棵并蒂双生尤为珍贵鲜见……”黄金荣的声音传入耳中。

红莲飘然而过。这样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她母家早已因养兰而负盛名，外公更是养兰为痴，这盆素冠荷鼎曾有人要用一整套宅子跟他换，外公都没有舍得。母亲尤得外公亲传，也是爱兰如命。母亲性格孤僻冷傲，鲜少交际，唯在家或煮茶泼墨或伺弄花草，还是一副旧式闺秀的做派。而今，竟然把这心头肉的素冠荷鼎拿出来给黄金荣借花献佛，实在是下了血本。

素冠荷鼎是何等的珍贵稀有，怎能送了这陈中傅呢？这陈中傅一看就实非良主，黄金荣怎的做了这个糊涂买卖？不过既然能无所顾忌的在人前拿出来，难不成是陈中傅从哪里听来母亲有这稀物而起了贪念？这样敞开了门说话，还让自己看到。难道只是拿出来跟他打打太极，而非诚投？红莲一面诧异着，一面穿过走廊，往西边的化妆间走去。她虽不喜政治，但上流社会步步为营，这些年也不免耳濡目染。可她始终看不懂黄金荣的手段，这人做事一向不见首尾绵里藏针，也不知他背后打的怎样的算盘。

夜归人背后的老板其实也是黄金荣。初衷是红莲喜欢唱歌，黄金荣就建了这场子让她耍耍，说是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不如自家地盘里能护她周全。谁知她刚一登台，就被星探挖了去，演了电影却不想一炮而红。这一红就红透了上海滩，夜归人也因为红莲的缘故火爆了起来，坊间对于大明星红莲如何从夜总会歌女变成影星编的有声有色。而她唱歌的心却怠慢了，从此不再登台。她的化妆间却被保存了下来。有事没事偶尔过来坐坐，对镜自视，想想这毕竟是自己起步的地方，却是初心难寻。

拐过转角，正碰见夜总会的经理小王。小王对红莲耳语了一番。红莲神色微变：“是么？”又不等他回答，急急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进了屋直奔电话，拿起来就问：“喂？水仙？是你吗？”

那边没有作声。

红莲：“你过的好吗”

沉默。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我早已不在这里，有没有我家里的电话……”

“我怀孕了。”水仙打断她。

红莲顿了一下，正要恭喜。

“孩子不是他的。”

沉默，红莲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几秒钟后，盲音传来，那边压断了电话。

“水仙？水仙？”

红莲怅然所失的挂下电话。

红莲坐在化妆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来。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微垂。这眸子不同于往刻的高冷犀利，此时却应了那一低头的温柔，目光带水，如若沉鱼。像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手边的相框被小指轻触，最终没有拿起来。

照片上有一个少男推着单车，旁边站着一个少女，红莲坐在后座上活泼的探出身来。这是一条小路，星星点点的光晕透过树叶洒下来如同碎金，红莲和另一个少女都剪着学生头，穿着学生装。三人笑魇如花，青春烂漫

走道里回应着黄金荣的声音：“一株二艳，竞相绽放，却始终朝着相反的方向开放。”

“日夜相缠，共在一处相互爱恋，却也相互争斗：一花灿烂，必有一花枯败，一花死亡，另一花也必然腐坏。”红莲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