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
辛亥革命已过去十年。然而“鞑虏尚未驱,地权仍不均。”中华民国内忧外患,战祸四起。孙文发动“第二次护法运动”,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自粤北伐。
“分崩离析,国不将国。”小女孩叽叽咕咕的嘟囔着。
突然脸色一变“不要学外公说话。”板着脸拿着腔调叽咕。
只见小花园的水榭旁,蹲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泥巴,遮住了原本清秀的五官,只剩下一双大眼盼若琉璃,望若秋水,映一汪粼粼波光在眼底暗涌,连糊满泥巴的小脸也清澈了起来。
这一年,红莲只有四岁。尖尖荷角已露美人初态,但却是美而不自知的年龄,整日头如那市井小儿一般嬉闹顽皮。此时,就拿了池水和了泥巴,捏几个形态各异的小人,玩着配音说话过家家的游戏。
日头微斜,院内一排梨树和芭蕉护院,满栽着蔷薇和建兰,山石点缀,中间一八角小亭,亭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池内,又绕阶而下,缘屋至前院。
水面上倒影出一位老者的身影来。老人年近古稀,鹤发童颜,着一件青色道袍,周身再无坠饰,唯一条长辫垂至腰间,却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手拿一苏麻离青料青花缠枝莲纹花浇,正对着几株兰花伺弄着。老爷子看起心情颇好,嘴里还喃喃不清的哼着小曲儿。
这苏麻离青料花浇大一看并不起眼,细看了去,才发现是明永乐年间的孤品。却叫老太爷这样视黄金如粪土一般的当个一般物件儿使着,这就是红莲的外公,最是性情中人,又最超逸出尘,不问红尘。
夕阳映在这祖孙二人的身上,那样岁月静好,天下太平,不扰烦忧。
小红莲津津有味的玩着泥人儿。继续她的角色扮演。
她左手拿起一个头上插了朵小花的女小人,捏鼻子含着哭腔说:“不要走。”
右手拿起另一个男小人,声音略粗的模仿:“我恨这个家。”
男小人走了,女小人扑倒再地。红莲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另一个小泥人上场,脑袋后面用几根草编了一条辫子,红莲学着外公的腔调:“不要哭。”
女小人:“我要去找他。”
远处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大宅的门口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客人络绎不绝而来。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跑堂的小子们鱼贯而出,孑然有序地端着盘子从厨房穿过院子,西湖醋鱼、酥皮雪蛤、雀皮肘子、四喜丸子、红烧狮子头,各色菜品食材之丰富,碗碟之精致,尤为秀色可餐,直令人食指大开。
穿过游廊,便见飞檐凌空,画梁雕栋,曲径通幽。一座三层朱红金角戏楼映入眼前,四周环水成为“水座”,两侧有飞桥连接,极为富丽堂皇。来唱堂会的正是城里最富盛名的王家班子。戏子眼波流转,长袖善舞,一唱三叹,余妙绕梁。
“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唱的正是昆曲《长生殿》的折子戏。
穿过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白石为栏,环抱池沿,便到了中厅。中厅已摆下了几十桌酒菜,众宾客人声鼎沸。跑堂的小子上了菜,听见一两个宾客在唠着闲话。
一人道:“这孟老太爷过寿,怎么不见了主角?”
另一人接话:“您有所不知,老爷子早前是李鸿章李大人手下之幕僚,一步青云却激流勇退。告老还乡后对外事充耳不闻,深入简出。今天怕是不得见了。”
“听说前日送来一嫡亲的外孙女儿,可有这事?”
“莫提莫提,这小女崽儿也是个命苦的。孟家姑爷本是原四川按察使安大人之子,祖父官至内阁学识渊博。两家又是至交,本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可惜这乘龙快婿为人狂放不羁,学什么魏晋遗风,女儿三岁时竟剃了六根去做和尚!”
“可是那孟家小姐相貌丑陋或是品行不端?”
“实不尽然,这孟老太爷之女,名唤幽兰,出落的也才叫一个气若幽兰、华容婀娜,总难得的还是才华出众,画艺超群。二人本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可这姻缘错就错在是强求来的。”
“此话怎讲?”
“还不是那些洋思想作怪闹得!二人本有婚约,可安家公子留洋归来就要毁婚,安家强逼着成了亲,新婚不过燕尔又远渡重洋。孟小姐苦等三年,夫婿却在东洋做了和尚! 这女子也是个烈性的,又上演了一出千里寻夫的戏码。你们说说是不是比这戏台子上演的还精彩!”
众宾客听了唏嘘不已。纷纷道:“孽缘、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