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这一剑最多只能将他重创，却还要刺下来的原因，大概就是要直截了当地表达他的立场吧。

卫衡云忍受着霸道的天雷之力在体内肆虐的痛楚，强撑着一声未吭，眼看着那柄剑由自己的身体里抽离，带出一串血花。由于灵力被冻结，他无法为自己止血，胸口的血越流越多，将他的前襟由浅至深染成骇人的血红。

但是他的身体纵然血流尽也是不会死的。

“就只是这样吗？还有什么手段……何不一一使来？”卫衡云说话间有鲜血从嘴角流下来，他亦懒得擦，只是冷笑着冲即使转过身面对他也不敢多看他几眼的首徒说。

“是，请师尊指教。”周长青恭敬垂头的样子和往日的任何时候都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拿出一个又一个卫衡云为他炼制的法宝，使出所有他掌握的最强的攻击法术，一下又一下地把他那无法反抗的师父轰得面目全非。

“哈…哈…”卫衡云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怎样一副悲惨的样子，他伏在地上，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是不是还存在着，脸埋在血水混合的泥土里，视线一片模糊。就算是身体支离破碎还是死不了，他不像其他的修士有元神，他所有的一切都被禁锢在这个□□里，不能成仙，没有来世。

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却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周长青时的事。

那时他不过练气八层，对上世俗的武林高手都不敢说稳胜。但是年少气盛的他执意离家出走踏上仙途，却一连被好几个门派拒之门外折戟而归。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他资质平凡，世俗的世家子弟出身在修真界什么也算不上，何况还先天不足，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他能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凭着一本不知来历的仙籍修炼到练气八层的执着和聪慧吧。

修仙之途上的一点点挫折不足以让卫衡云止步，听说北边的浣山派要举行收徒大典，他离开了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南朝。在这场改变了他的未来命运的长途跋涉中，他救下了被仇家屠灭满门，唯一幸存的只剩下一口气的周长青。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他，平白暴露自己的修士之能，对于没什么自保能力和依仗的他来说无疑是极其危险的。可能是那个青年在尸堆里使劲了全身力气也仅仅只是挪动了下指尖，然而大睁着的墨黑双眼里那股浓烈的求生意志却仿佛永远也无法熄灭，那种骨子里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打动了他。

他救活了周长青，在青年刚刚能爬下床就挣扎着要去报仇的时候制止了他。

“我不会阻止你报仇，但是报仇不等于送死，跟着我修仙吧，这样你才有机会手刃仇人，因为你的仇人是一个修士。”那时候卫衡云已经暗中打听到了周长青仇人的消息，对方是在当地肆虐为祸一方的邪道修士，听说有筑基的修为，杀凡人也不知是为了修炼还是取乐，但不管怎样，当时的卫衡云就算有十个也绝对打不过他。

卫衡云本以为说服周长青会很难，没想到他只是静静地听自己说完便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一路跟随自己拜入浣山派门下，同时入门却只认自己做师父，相伴着修炼了几十年，没有一次提起过复仇的事，直到有一天他不告而别消失了十几天，回来的时候拎着那邪修的人头。

那时候他便知道，周长青是一个极度理智心性坚毅之人。正因有他伴在身边亦兄亦徒照料良多，卫衡云这么多年才能安心修炼，不理俗务。旁人谁不羡慕他有这么个弟子！所以他真的想不明白，周长青修炼到今日这个地步，资质、心性都不差，明明仙途有望，何苦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弑师！

“够了吧？”容千寰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听起来像是质问的意思。这两人在他印象中明面上没什么交集，现在听语气倒似是相识已久，可见在他专心修炼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事被蒙在鼓里。

周长青此时已停了下来，吞了丹药恢复自己方才毫不吝啬挥霍的灵力。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血色晦暗的天象，神情凝重肃穆。

“时间不多了，一起出手吧。”他拧着眉对着昏黑一片层层暗云之后不知还掩藏了什么的天空说，他的话落下，周围的空气都似是静滞了片刻。

随后，一片片法宝绽放的星爆，像是节日的烟火划破暗淡的空气，精确地落在卫衡云的身周。不同的法术效果在他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上绽放，就算视线已经看不清，他也知道，这都是他亲手炼制的法宝，为他疼爱的徒弟们。

这些法宝把他的身体炸成了碎片。

卫衡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如无根浮萍，脱离了肉身长久以来的禁制。

说是脱离似乎也不准确，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真灵无比弱小，也许连凡人的魂魄都不如，常年淬炼的神魂都不知淬炼到哪里去了。

但纵然如此他亦不得自由，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像是想要把他带到哪里去，然而同时又有一股力量束缚着他，使他不得脱离此地。

这种感觉拉扯得他很难受，想要挣脱，但是他已经没有身体，没有手没有脚。恢复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如果还有身体，他真想仰天长笑。

他被他的好徒弟们杀死了，早早做好了坐化的心理准备，结果却是不得善终。一念及此，他也不想挣脱了，便让他彻彻底底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住手！

一心一意让自己仅有的真灵溃散的卫衡云感觉到一股柔和的神念包裹着自己，他“看”到也只剩下元神形态的容千寰用自己的神念包裹着他弱小的真灵，隔绝了那股束缚着他的力量，带着他顺着阵法的牵引而去。

活下去。卫衡云从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容千寰，像是洗尽铅华，回归本源，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几百年前他救下的淳朴少年，用祈求的、渴慕的眼神望着他。

他带着自己的真灵冲进了阵法，天地之气引发的重重震荡消磨着容千寰的神念，损耗着他的魂灵，他的面目变得越来越难以看清。

修魔者逆天而为，七灾八劫，亿不存一。

卫师，保重。

那是面目模糊的少年传达给他的最后的意念。

卫衡云的意识终于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