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身为阵眼,牵引天地之威,血祭了数万生灵,污染了一方灵地,就为了杀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卫衡云再怎么不擅长揣摩人心,也不会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
此时此刻,他被阵法所困,毕生所学半点也发挥不出来,然而他却并不怎么慌张。这种引发了天地异象的阵法可不是寻常方法能遮掩得住的,而他最得意的大弟子距离此地不过几百里,以他的修为转瞬即达,届时里应外合收拾一个油尽灯枯的容千寰还不在话下。
是以纵然重重束缚加身,卫衡云背着手神情依旧镇定自若,甚至尚有余力思量起容千寰的意图来。
想来想去,他卫衡云身上能为人所图的也就是这一身到顶了的修为了。但若说值得一个魔道高手舍出性命去图谋的,必然不可能是他这副已达极限的身体,除非……卫衡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容千寰,对方脸色灰败容颜憔悴,原本墨黑的长发肉眼可见地变白,却依旧嚼着一抹莫名的笑意,姿态神情仿佛他仍然风华绝代。
不!不可能。他最大的秘密容千寰不可能知道,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除他以外的人知道这个秘密。卫衡云仅仅只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便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仿佛回到了他发现自身功法秘密的那一天,那种绝望动摇的滋味,若非他素来心性好又生性淡泊,险些便一念生魔,万劫不复。
没有任何一个修行人能接受自己永远不可能修成大道,从一开始便走错道路的事实。
也更不可能接受自己的终点将是魂消魄融,连转世重修的机会都没有。
卫衡云思绪纷杂,转眼间已是过了盏茶功夫,却不见周长青的踪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容千寰以自身为祭的这番布置,显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手笔,他背后能让堂堂魔道千君甘心牺牲的幕后黑手才是真正让人胆寒的存在,这样的人又怎会没有别的布置?
察觉到卫衡云不像最初那般气定神闲,气息衰弱的魔君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卫衡云啊卫衡云,说你天真却是恭维你了,难道你还在担心你的大弟子不成?”
“你什么意思?”
“若不是你的好弟子,我又怎么能知道,若得你为炉鼎……才是一条一朝通天的路。”容千寰轻描淡写地说出让卫衡云的心灵都为之动摇的话,眼见那个在自己面前从来高高在上,连冒犯的言语都从不放在眼里的人动摇到几乎站不稳的程度,他好笑地站起身,拖着长长的华美的拖尾,一步一步享受着每一脚踏在他心灵脆弱之处的滋味走向那个人。
“不可能,长青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卫衡云极力摇着头否认,隐瞒多年的事全无心理准备地被意想不到的人捅破让他一时间有些心灵失守,从得知真相的那天起恐惧就深埋在他心头。在别人眼中他也许就像是一粒仙丹,他见识过蓬莱岛的仙宫开启时那些人争夺法宝灵药的场面,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人性的丑恶,修炼了那么多年的心性难道只是为了在杀人越货时不会动摇心灵?自那以后,卫衡云大部分时间隐遁在山门,不管外界什么法宝出世、仙宫开启,还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幻境,统统与他无干。
“你倒是信任他。”容千寰已经走到了卫衡云的面前,三千烦恼丝已然全白,容颜反而不再那么憔悴,亦不见苍老。
他抬起手,想是想要抚摸卫衡云一般,却只是隔着空气描摹着他的轮廓,语气似感叹似遗憾:“可惜啊,这世上像你一样的人,少之又少。”
“休要碰他!”迟来的怒喝伴随着一道雷光斩来,浣山派现掌门最擅长的雷法在卫衡云与容千寰之间斩出了一道深深的焦黑的沟壑。
被逼退的容千寰脸上毫无惊讶之情,像是见到了久违的熟人一样说:“你来了。”
挡在自己身前的周长青面上一派怒色,这让卫衡云有些惊讶,相识千年,看到周长青喜怒形于色的样子实在屈指可数。
最倚重最信任的大弟子的到来让卫衡云松了口气,也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不管自己面上如何不显,心中却早已不知不觉有所依赖。
“为何要做这些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周长青用嫌恶的目光望着容千寰,却看也没看身后闻言震惊地看着他的自家师父。
“明明只要杀了他……就够了。”这样说着的周长青抬起手,依然没有回头看一眼,用那柄自己亲手炼制在他五百岁生辰那日赠与他的灵剑,反手捅进了卫衡云被阵法禁锢动弹不得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