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馨香绕鼻。
推门而入的颀长身影立在门边站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提步跨过门槛。今晚是端木毓泽在南楚都城正式迎娶大秦霓裳长公主之日,带着微醺的酒意,端木毓泽踩着恍惚的步子走向卧榻。
原本应该坐着红帕覆面的霓裳长公主的喜床之上如今却是空无一人,端木毓泽微微一怔,除了冠冕,在四下打量起来。忽而一阵夜风拂过微烫的面颊,他寻风而去,只见一人白袍素衣,墨发胜绢,静立如壁。
任雪阳转过身子向他笑笑,关了窗子。
端木静静地瞧着任雪阳,半晌之后突然沉着声道:“你不是霓裳,你到底是什么人?”
任雪阳心中暗惊,他知道了?几时知道?是何人所说?可她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笑道:“殿下见过霓裳?”
“我虽未见过霓裳长公主,但秦帝却是见过的。”端木毓泽朝她走近几步,声音虽不大,但唇边一丝冰凉的浅笑却着实让人发悚。
“?”任雪阳对他这句答复有些讶然。
“在下善于丹青,所以观人入微,对人的样貌更是过目不忘,你可半分不似秦帝。”端木毓泽脸上的表情不辨喜怒地盯着任雪阳。
原来如此。任雪阳心中慨然,倒是差点忘了他的这个本事。不过,自己不是霓裳这件事原本就没有打算瞒他,他自己看了出来倒是可免去不少麻烦。
“殿下聪慧过人,小女子佩服。”任雪阳换上一脸惊讶的表情拱手朝端木毓泽跪了下去。
端木毓泽走至喜床前的檀木八仙嵌贝圆桌坐下,伸手自斟了一杯茶水,袅袅白烟从那青瓷盏中摇曳而起,然而那纤长漂亮的手指却只是点在盏壁缓缓地来回摩挲。
“抬起头来。”漫长的沉默过后,从他微抿的薄唇中淡淡溢出四个字来。
任雪阳抬起头,仰视着这位端坐桌旁的南楚太子。红烛火光映着他如玉面颊,光影之中缠绕着游丝水雾,让人看不起此刻那双漆黑眸子的颜色。他的身上此刻环绕着冷冷的寒意,即使是在喜意融融的新房,即使是在微醺酒气之中;很奇怪地,此刻其实他的唇边还隐隐带着一丝笑。任雪阳小心地克制着脸上的表情,十年不见,第一次两人单独相对,十年后的端木到底性情如何,其实任雪阳心中并没有十足的底气。
“你是苻昕的人?”端木毓泽凝视着任雪阳的脸,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苻昕是霓裳的本名,他俩自小便相识,自然也是知道霓裳为何不肯出嫁。可她这次居然嫁了,还遣人假扮自己,这其中的缘由却让端木毓泽有些奇怪。
“秉殿下,小女子错嫁至此虽与霓裳长公主有些联系,但我并不是霓裳长公主的人。”任雪阳微昂着头,视线中既无退缩也无惊惧,语气清淡如风。
“想不到向来率性的苻昕这次却如此迂回。我本想着她会抵死不从或是干脆在迎亲时闹个天翻地覆呢。看来,这倒是你的主意了?你叫什么名字?”端木毓泽视线不偏不倚,不冷不热,但却犹如密雨般紧紧绕在任雪阳身上。面前的这个女子对自己突如其来的逼问应对自若,性情沉稳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思聪慧却藏锋不露。如果她是个杀手,那她一定是属于最优秀的那些兵不血刃的高手;如果不是,那这女子千里而来嫁入南楚,又是为了什么?
“小女名字叫任雪阳,不过是秦都一名小小医女。”任雪阳见被他看穿,竟也一点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是淡笑一句将自己的身份告知,而“小小医女”二字便将是否是这其中的筹谋之人盖了过去。
“你替了苻昕,秦帝不会不知吧?”她是否只是个医女,真正的身份是什么,自己自当再行查证。端木毓泽担心的,则是另外一件事。
“殿下放心,霓裳长公主如今已在秦帝的默许下隐埋了身份在皇陵守墓,安全暂时无虞。秦帝嘛,他自然是知道代嫁这事,不过倒还没有派我来杀你。”
端木毓泽忽然亮了眸子盯着任雪阳,她的这一句,倒是将他的心思都猜了个透。自己确实担心霓裳的安危,秦帝的性子他当然晓得,能利用的即便是骨血相亲的至亲也不会放过,既然一时无碍,自然是有什么绊住了秦帝的脚。想来秦帝自然不能便宜了这桩和亲,这个任雪阳难保不是秦帝偷换的探子。不过,她为何要对自己将一切坦然相告呢?
“殿下放心,我丝毫不会武功,如果不信,可以唤人来试试。”看着端木毓泽微见疑惑的神色,任雪阳坦然笑着双袖一拂,一脸闲适地瞧着他道。
“有时杀人不需要用刀,阁下的胆识才智难道不更胜雪刃青锋?”说话间,他忽然感到一丝奇诡的颤栗从四肢百骸瞬间袭心而来,突然眼前一黑,目不能视。
任雪阳见他突然神色大变,忙提了袍子向他冲了过去。
“这香……有毒?”端木毓泽双目中闪过一道寒光紧盯着桌上安静燃着的宁神香,额上渗出薄薄一层晶莹,左手紧紧压在心口处喘着大气,右手紧握着桌沿用力撑起身子,一双脂玉般的纤长手指指节泛起青白之色,可见痛苦异烈。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景象模糊,一抬眼间却是伸手扶住端木毓泽身子的任雪阳眼中那一脸关切的神色,这神情落在端木毓泽眼底倒是让他更为迷惑不解。
这毒……难道她也不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