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此刻,埋恨铸剑馆,依旧昏沉地似久弃的宅院,狭小的红漆木屋中,不过几个房间。
埋恨铸剑馆大堂之上,只有断影痴妇和红烛二人。
红烛立于断影痴妇下首,毕恭毕敬:“今日尹顾晨身败名裂,馆主,你可一解心头之恨?”
“我对付别人,从不因为恨。何况,你怎知我与尹凌云当年有便有恩怨?”断影痴妇的目光瞬时变得犀利,“我的往事,不消你来猜测。至于我做的一切,除了私人原因,更重要的是为了我们在江湖上的位置,你要记住,卑下之人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贱人,被别人踩在脚下,别人就永远不会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江湖之上,我们只能立于重人的顶端。”
红烛唯唯称是,心中却依旧对断影痴妇的做法心存疑惑,她毁了尹顾晨,报复了尹凌云,但这又和提高江湖上的位置有何关联?如今埋恨铸剑馆江湖上可是几乎无人知晓。
“今日所为,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断影痴妇看透了红烛心中疑惑,继续解释,“也是倦云门的意思。运筹十载,如今,也是我们该放手一搏的时候了,但这一切都需要倦云门的帮助。”红烛默默听着,不答。
至于第八城,还被困在埋恨铸剑馆,只是换了间屋子。第八诚感到十分怪异,这里地处偏僻,四方窄小,岂能容下数十个弟子居住?而且名为埋恨铸剑馆,他却根本没有看到在此铸炼过一把剑。虽然这小小的铸剑馆在江湖上根本没什么名头,但既然取了这么个名,即便是掩人耳目,也要铸两把剑做做样子吧?第八城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摇了摇头,靠在墙边一丛茅草上,闲懒地歇着,不再多想。
辗转反侧,第八城还是久久不能入睡,忽地窗外一阵狂风吹过,他透过窗子上的铁栏杆向外一望,心底不禁窜出个念头:此时夜黑风高,何不趁机逃跑?想到此处,他蹑手蹑脚地蹲坐于门口,透过门缝隐约望着屋外的动静。房门有锁,是以外面无人看管,但铁锁牢固,自己又怎生出去呢?
第八城一气之下不禁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两脚,刚想回身躺在破烂茅草堆上闷头睡它一觉,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跺脚,传入耳中尽是空灵之声,莫非,这地下有什么秘密?
不会又是密道吧?第八城这几日一连进了两次地道,自己都觉得和密道有缘。但他在屋内搜寻了大半夜,却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密道入口。
其实第八城心存侥幸,若是仔细一想,如若此处真有密道,断影痴妇怎会将他关在这里?寻不到地道,第八城心里一阵泄气,但再次一想,这地下分明是空的,若非地道,那便是地下密室。难道所谓铸剑馆,实际却是在地下铸剑?第八城寻思。
“当啷。”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第八城的思绪,原来窗棂之上一根铁棍没有固定牢固,摔落到地上。断影痴妇怕第八城逃跑,窗子房门都安了铁栏,但估计因为是临时安上的,而窗棂上方的铁栏又无甚大用,以致连接不牢,砰然落地。虽然掉了一根铁栏,第八城还是插翅难飞,但这一声响算是将第八城震醒了——地下的密室此房定然没有入口,但只需将木质地板打破个窟窿,不就可以下去了么?
而这掉落的铁棍,正好作为了打破木质地板的器具。虽然下到密室未必能够逃走,不过起码可以一探究竟。
想到此处,第八城连忙拾起那铁棍,通过听声找了一处地板最薄的地方,狠命地往下砸。
第八城被关在偏僻的小房间,平时没什么人经过,远远听到击铁的声音,也只道是第八城为求逃出房间,拼命击打门窗之上的铁栏,并没有十分在意。偶尔有人来送个饭,第八城连忙将铁棍藏起,人们见他丝毫不会武功,根本没有防范,也都没有发现。
但第八城手伤未痊愈,加之筋疲力尽,力气极为有限,打通这地板也几乎花了一天一夜。随着打通的洞口越来越大,地下的击铁鸣响也愈发强烈,此时第八城方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若不是这些人在地下铸剑,自己击打木板的声音恐怕早就要被地下之人发现了。
第八城走到刚刚打通的洞口旁,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双腿伸到了地下,此处一团漆黑,只有地下闪着铸剑的火花,在昏暗之中格外刺眼。第八城这才发现,自己击破的地板之下,竟然恰好是铸剑之处,如此一来,自己要是往下一跳,岂不要被铸剑炉活活烫死?
正值第八城犹豫之际,门口传来一阵声响,随即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第八城心中暗叫不好,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地下究竟何物,便一古脑地跳了下去。毕竟,若是被人发现,他就再无机会。
地下一个少女正专心致志地铸剑,忽见一团黑影从天而落,下意识地一怔,紧接着才看清那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随即惊呼。眼看第八城就要落到铸剑炉之上,那少女连忙出手将第八城身子一推,一来让第八城落到空地,二来也缓解了第八城下落之势。
饶是如此,第八城还是摔得浑身发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见到方才出手相救的少女正十分诧异地望着自己,他怔了一下,也不知做何解释,只好到了声谢便立刻跑远。既然房间已经来人,自己若是再不找地方躲起来,那便果真再无活路了。
第八城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屋,连忙向那里奔去。地下密室十数个铸剑炉,而铸剑师都是年方十七、八岁的少女,第八城仓皇奔逃在这之中,十分显眼,众少女子都忍不住将目光向他投去,映着铸剑炉中闪出的火花,依稀可以看清第八城的容貌。
第八城心知不能多做耽搁,来到那小屋门前便狠命敲门,此时正好走来一个少女,见到第八城先是一怔,随即竟快速出手扣拿第八城咽喉,第八城那里躲得开,还未反应过来便受制于那少女。
“这里怎会有男丁?我知道了,你定是死士堂派来试剑之人。”那少女说着打开屋门,将第八城一把推进了屋。屋门紧闭,从内而锁,铁质的门壁简直形成一道密闭的墙,任谁也无法入内。
死士堂?第八城回想起当初被救离尹宅时列昆的话语,想到死士堂收容之人都是以命易钱,为得到那五两少得可怜的养家饭钱,往往要做一些注定赴死的任务。试剑,试剑……第八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第八城被押入屋内,环顾四周,这不过是一个窄小的,被铁壁包围的房间,铁壁上凸起许多铁架。房屋处于地下的角落,四周昏暗而阴冷,只有一根细烛燃着,映出微弱的光。转瞬间,第八城已被绑在铁架之上,烛光照射下,他才发现四周比比皆是像自己一样被绑的男子,个个神情颓丧。
这些,大概都是死士堂的人吧。
第八城心想自己下到这地下密室的事一定已被发现,但只需方才那进屋之人不是断影痴妇,凭借这四处铁壁,恐怕那人也不会轻易进到这里。第八城心底盼望断影痴妇暂时离开铸剑堂,这样,自己虽然被擒,但躲在这里起码浑水摸鱼还有逃走的希望。
第八城望了眼身旁的中年男子:“喂,兄台。咱们这是要干什么?”
“你不知道么?咱们给拉来试剑的。”那中年男子懒洋洋地向第八城一瞥,心不在焉地道,“咱们死士堂不就是干这种活的么,不过兄弟,我倒是没怎么见过你。看你挺年轻的,新来的吧?唉,一来就要见阎王,可惜喽。”
第八城闻言浑身一颤:“这剑……是怎生个试法?”
那中年男子又瞥了眼第八城,语气有点不耐烦:“试剑,就是拿剑在你脖子上一抹,看这剑是不是见血封喉。”
第八城不禁胆寒:“奇怪,要试剑随意找块石头劈下不就好了,何必伤者许多人命呢?”
“剑是用来杀人的,又不是用来砍石的。人家自然要拿人来试。”另一个被绑的男子接话,嘴向屋中少女努了努嘴,言语间颇含讽刺之意,意在这埋恨铸剑馆狠辣非常。
反正人之将死,死士堂的人也不顾有铸剑堂的人在场,肆无忌惮。而屋内少女也不理这些人,兀自擦拭着桌上宝剑。
第八城这回声音很低:“还有,这埋恨铸剑馆为何都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