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隔得远些,只觉得这男子年纪轻轻,一身书卷气,算是英俊的脸更偏清秀,与他家公子断断不可相提并论。
“不巧了客官,本店已经打烊了!”伙计已回过神来,见过顾公子和襄亲王那样极品的男色,这张脸令他反应慢了片刻已属不易。而那令他慢半拍的原因,还断不在这张脸,而是这男子身上隐隐透出的尊贵。
锦袍男子并没有离开,而是将目光投向里面的张天,朗声道“今日是我家夫人的生辰,夫人她没有别的愿望,就是想来饮膳居吃一碗家乡的长寿面。路上雪大,原本可以早些到,不必给掌柜添麻烦的。还请掌柜通融,成全我们一碗长寿可好?”
张天颇为难地将目光看向端坐的顾微。这个生意他是想做的,毕竟那男子看起来不像一般人。可是打烊后不再迎客的规矩顾微一开始便给他定下了,这两月他也从未破过这个规矩。若顾微不在,他大可以悄悄破了。偏偏顾微今日在这儿……
“公子……”
几乎在男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顾微便从袖中摸出一张只遮上半张脸的面具戴在脸上。他并没有搭理询问的张天,而是看了眼自己桌旁的空位对着赵叔点了头。
赵叔会意,对着张天吩咐“人家夜里冒雪也要来饮膳居吃一碗长寿面,乃是赏了饮膳居多大的脸面。掌柜的,还不将客人请进来?是打算让公子亲自去请么?”
张天展了笑颜,虚揩了把汗“这位公子快请进来!……夫人慢些,仔细脚下。”
锦袍男子轻轻揽着身材娇小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女子被一身水绿绣白梅棉斗篷裹得甚严,兜帽下只有一张婉约如诗的脸庞绽了分恬静欣喜的笑意。
张天一路引过来,发现除了顾微和赵叔用的桌子是干净的,其余的桌子客人方走,杯盘狼藉,尚未来得及收拾。遂为难与锦袍男子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客人刚走还未来得及收拾,您和夫人便先将就一下,我这便叫伙计收拾。”
张天有意将人领在临近顾微的位置,却只字不提拼桌的事。锦袍男子瞥了眼顾微身旁的空位,犹豫一瞬后,拉着女子的手坐了下来。
这时,赵叔笑着走过来,对着锦袍男子一礼,道“公子夫人若是不介意,我家公子也是愿意和二位拼桌的。初雪夜相逢,也是缘分。公子若有意,烦请挪步另坐。”
锦袍男子将赵叔一番打量,又看了眼自己夫人。夫人点点头,并无异议。于是起身道了句谢,挪到了顾微的桌上。
小微神色如常,并未和锦袍男子搭话。那夫妻先是客气地道了谢,复见小微如常用饭,只是寻常拼桌的意思,也就没再将心思放在小微和赵叔的身上。
水绿女子摘下兜帽,用帕子先小心拂去男子肩头已然化作水珠的雪,仔细擦净后,才转身随意擦了擦自己兜帽上的雪水,将帕子搭在了桌脚靠近炭火的地方。那帕子亦是一抹淡淡水绿,一如这女子一般碧荷清新,帕子一角以湖蓝丝线绣了个“莞”字。
似乎做完了一切,女子眉目间多了分喜悦。转眼望向自己的夫君,锦袍男子亦端端将她望着,眉眼之间尽是情意。她羞涩地收了收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低下了头。
而下一瞬,锦袍男子伸手将女子一双小手微微拢住,他的手是温热的,轻轻揉搓间便有丝丝暖意驱走她一向畏惧的严寒,带来远州春日般的温暖。
“还是冷?出门当带上那个汤婆的。”锦袍男子一面替女子暖手一面不愉道。
女子一双美眸盈了些晶莹透亮的东西,她咬着下唇,缓缓摇了摇头,“有谨郎记挂着,妾身心里是暖的。”
男子伸手刮了刮女子娇翘的鼻头,话语间尽是宠溺与珍惜“夫人此言差矣。能将夫人的手暖过来,文谨才算是真将夫人记挂在心上呢!”
女子微愣,須臾雪白的脸上飞上了两片红霞。她不好意思地瞥了眼对面的顾微同赵叔,好在那二人皆是坦然用着饭菜,心中一稳,默默低下头回味起了自家夫君的话来。
长寿面端了上来,是意料中的江南卖相。女子同男子言语了几句,而男子执意只点了一碗给女子吃。她也就不再坚持,欢欢喜喜吃了起来。
小微将手中筷子放下,自顾自倒了杯酒,对着对面的锦袍男子一腔好语调“在下江繁,这位是赵叔。不知阁下和夫人贵姓?”
锦袍男子打量了眼小微,有礼道“免贵姓文,单名一个谨字。我家夫人名曰莞心。”
去宇留文,化宇文谨为文谨。舍练存莞,唤曰莞心。
这般化名又能怎样呢?宇文谨这张脸,小微可是认得清清楚楚,只怕是挫成了灰也会有那么一点熟悉呢。而那个“莞”字和不太彻底的化名都证实了这个碧荷清新的江南女子,赫然是宇文谨新纳的宠妃,莞瑛夫人,练莞心。
小微敛了敛眉,英俊如常的脸上清清淡淡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转手推开窗子一角。外面柔雪纷飞,大雪已将门口停着的两辆马车重新装饰了一番。那苏红流苏的自然是自己的,而另一辆是颇为普通的棕顶马车。车前,一个年轻精壮的车夫正在一脸警惕地等待着。
莞心放下筷子,掩口轻咳了几声。文谨替她拍了拍背,转脸已有不悦之色,与小微道“江公子可否合上窗子?我家夫人体弱,吹不得冷风。”
小微顿了顿,才漫不经心地合了窗。一腔好语气已转为一腔羡煞“夫人真是好福气,觅得这般如意郎君。只是在下这个旁人看着,也觉得文公子与文夫人伉俪情深呢!”
闻言,莞心原本欢喜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慌张。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文谨,温声辩解“夫君疼爱妾身是妾身的福气,却不敢奢求伉俪情深……”
听了这话,文谨方才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几分。然而小微却不以为意道“文公子气宇不凡,自有尊贵,恰似锦瑟。文夫人温婉□□,清丽貌美,一如玉琴。锦瑟、玉琴,正堪俪偶。在下哪里说得不对么?”
莞心愈发不安地看了眼文谨,心中郁闷今日何以遇见这样一位公子。只见文谨拍了拍她的手,舒心一笑道“江公子所言极是。”
小微赞同地点点头,颇好奇道“尊夫人这般畏寒,不像是京城之人呢。”
莞心闷闷道“我是远州人,出嫁到京城的。”
“噢。”小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而笑道“京城主打江南菜的也就饮膳居一家了,难怪二位冒雪也要来吃一碗长寿面。萍水相逢,碰巧是夫人生辰,在下也没什么备好的礼物相送。文公子文夫人若不嫌弃,这碗长寿面算在下的可好?”
文谨面露难色,有礼婉拒“江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碗长寿面是夫人唯一的心愿,若在下也不能完成,实在是惭愧得紧。”
“也罢。即是如此,江某便不强人所难了。有缘还会再见,江某先行告辞了!”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江公子慢走。”
文谨和莞心一前一后站起了身,一番道别后,两人又如常坐了下来。
张天小心挑着帘子送顾微上了马车,方欲开口问些什么便听公子低声道“仔细伺候着里面二位。记住,不必刻意殷勤,也万不可得罪了!”
“哎!小的明白。”其实张天并不明白,但他要的只是公子的态度而已。
赵叔将车赶了起来,车轮碾过绒雪发出闷闷的压抑的声音,像极一首慢慢古老的歌谣。赵叔是不解的,将车赶离饮膳居颇远处才斟酌道“公子,那文公子与文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啊?公子何以用的上这般客气?”
小微恍然回神,微冷的目光落在车帘上,漫不经心道“本公子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历,只觉得不大简单。以后在咱们铺子遇见了,只管客气应付总是没错的。”
“可要老奴传话给各掌柜的?”
“不必。当了那么久掌柜,生意怎么做,大家还是有数的。”
于是赵叔也不再多话。多半是觉得此刻公子沉默着,搭什么话都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