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那个熟悉的地方——不能称为酒吧，但似乎也不是吃饭的地方——Alex第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反正无所谓这个地方的作用是什么，他还是像原来一样，穿着普通的灰色帽衫，棕色的短发卷曲着贴在头上。

Alex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天又一天地，在同一个时间，选择同一条路线，他来到这里。按理说任何人或东西都不应该在他的生活中掀起波澜，但是似乎是本能，本能驱使着他来到这个地方寻找什么。

“嗨，Desmond。”虽然平常是个沉默得厉害得人，他还是先打了招呼，走过去坐在吧台旁边的空椅子上。

“Alex！你今天又准时来了。”对方显得很兴奋，说着倒了一杯酒推到跟前，“算我请客。”

Alex看了看周围，似乎并没有他上次来的时候那么热闹，人们只是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打牌或者低声聊天，几道目光投在他身上。“你的生意好像不怎么好。”他说，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对于一个身处人类之中的病毒来说，最危险的事情大概莫过于被认出来。他深知人类的排异性有多强，不光是器官契合度方面，更可怕的是精神方面。

Desmond耸了耸肩，“还算说得过去吧。生意时好时坏，反正也就养活我一个人。这些都是常客……你尝尝这酒怎么样。”

他似乎是忘了——他一定是忘了，Alex在心里想，我现在怎么可能感觉的出来这酒是什么滋味呢？病毒早就已经退化掉了味觉……这大概是不让我尝到太多得血腥味吧？

不过他还是喝了一口，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因为怀念吞咽某种液体的动作。总之他喝了一口。

“怎么样？”Desmond问，面带笑容，拿抹布擦着吧台，“有没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Alex没说话，只是歪着头看了看他。他不能相信Desmond忘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或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当然，也可能是他和Desmond的关系并没有近到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变成怪物的程度。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两人中间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一切都随着火车站的枪声和破碎的实验器皿而在他脑子里消失了。

但是他不能问。他说不出来。

“我觉得这种酒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或者说是一种气息，虽然在我的——注意，是我的，不是别人的——一生中从没到过佛罗伦萨，但是闻到它的味道我就像置身于佛罗伦萨高高的屋顶，看着远方，随时准备一跃而下……”Desmond看着他，又没有看着他，好像真的置身于那只有鹰才能到达的高处，俯瞰无比美丽的佛罗伦萨城。

这种人是必然是幸福的，Alex轻轻用指甲敲击着深色的桌面，而自己至多站在一些光污染的、几近于破碎的大楼上，视线所及之处只有pm2.5和虎视眈眈的航母。

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长时间。对方似乎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面对何人，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地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

“看来你很想去佛罗伦萨？”Alex低声问了一句，好奇地看着对方，又喝了一口酒。或许是因为心理原因，他似乎真的感觉到了那酒的味道，那种难以言表的气息。

Desmond靠在吧台上，开始清理背后装酒的架子。扭头看了一眼Alex，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当然了，谁都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且那么美丽的地方……”他突然转过来，兴奋地说：“我想以后如果能攒够足够的钱就自己搬去佛罗伦萨，离开现在这倒霉催的地方，没准还真能爬爬房子什么的。”

“这对你来说，也不仅仅是旅游吧。”Alex觉得Desmond似乎刻意隐瞒了什么。

“对啊，我还是很崇拜Ezio的。”他又转回去，认真地擦着架子，“你知道Ezio的，对吧。我记得跟你说过他的故事。”

Alex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Ezio是谁。这似乎是他变成怪物之前的记忆了？

庆幸的是，Desmond和他的友谊始终没有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消退。虽然他不确定Desmond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糟糕的是，Alex发现Desmond在回头看他。他完全没法面对那双褐色眸子的直视，就像他没办法问出Ezio是谁一样，最终只能微微低下头，盯着杯中的半杯酒。

Desmond轻笑了一下，又转过身继续擦架子。

有什么东西在抓着Alex的心，他极其的想知道他为什么去佛罗伦萨，想知道Ezio是谁，想知道自己和Desmond过去的事情，想知道……

自己是谁。

就算他能轻易变成任何人，惟妙惟肖，但他变不成自己。

可是他说不出来。

他害怕。害怕一旦说出这些可怕的事实就会吓走Desmond，害怕失去这唯一的线索。

这唯一的，可以信任的，人。

他对着杯子和Desmond的后背，露出了自从成为病毒以来最为凄惨的微笑。

这种沉默的状态一直持续到Desmond下班，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把卷帘门“哗啦”一声拉到底。

互道再见之后，他们俩谁都没有动。在有些黑暗的街道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转身就走。Alex害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但是又被恐惧所束缚。而Desmond……

“Alex，”终于，他先开口了，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其实我都知道。”

……

震惊。彻头彻尾的震惊。

只有这两个字能形容Alex的心情。

“我知道你……怎么说呢……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他小心地选择着用词，“我知道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知道你尝不出酒地味道，我知道你不记得Ezio是谁，我也知道你害怕什么，你害怕失去我对你的信任，对么？”

Alex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否认，是肯定，还是转身逃走。他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里，脑子高速处理着这一切信息，但诸多的信息还是纠缠在一起。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Alex，你是个勇敢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将来也必然是。现在你只是被太多的疑惑，太多的孤独和陌生感所包围，”Desmond走到他跟前，两个人离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忘掉它们吧。忘掉你是谁，忘掉你曾经怎么样，这是一个难得的重新开始的机会，Alex，就像我每次从那该死的机器里出来一样。不用害怕你自己，人们孤立你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你残暴血腥的一面……我想——不，我确信，我的确看到了一个不一样，但是同样真实的你。”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月亮划过它能达到的最高点，Desmond才后退了一步，对还处在震惊中的对方微笑了一下，“再见，希望明天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Alex。”他说，转过身准备离开。

“Desmond。”

……

“嗯？”他停下，扭回头，看着他。

“我会带你去佛罗伦萨。”

“哦……”他露出了一个令Alex永远难忘的，灿烂的笑容，虽然在黑暗中依然看的清清楚楚，“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