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秦问望着远处奇丽秀美的景色,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诗中所描绘的意境。然而平静的时光不过一日,滚滚而来的乌云又预示着一场即将而来的腥风血雨。
“家师今日出关,崆峒派掌门正巧前来拜访,我带你前去见见他们。”段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问耳边响起的第一个声音便是那一夜青山派弟子的话:“我们已请来昆仑崆峒两派相助,快把掌门交出来,或可饶尔不死!”他曾与崆峒派弟子交手,他们的掌门亦定会认得他的模样,他已成众矢之的,他还要继续冒险吗?不,他心中有一股强硬的力量在拒绝,他道:“不,我想不必了罢。”
“为何?”段峰道,“我已禀报家师,他也很想见你。”
他想见他?秦问暗暗摇头,可当他真的见到了他,他会放过他吗?
段峰看出秦问有所为难,便笑着安慰道:“师父他老人家通情达理,你无须有太多顾虑。”
“可是……”秦问望着段峰,竟无言以对。终于,任由段峰拉着他来到了天柱派的大堂。
最先迎接他的,是一柄剑,握剑的是崆峒派掌门身边的一名弟子,他道:“师父,他便是杀死清通掌门的凶手。”
而后,天柱派的几名弟子拿出一张画像,道:“这便是青山派下的江湖格杀令。”画像上正是秦问的模样。
一片混战后,秦问被锁进了天柱派的牢房。他始终没有看段峰的眼睛,他惧怕他那原本充满善意的眼睛会露出怀疑,哪怕只有一丝,亦会使他重新建立的心墙瓦解,使他再次粉身碎骨。
阴暗的牢房,令他想起了沙宫,然而这里远比沙宫要阴森恐怖得多。他感到从脚底生发的寒意随着血液传遍全身,仿佛已提前送他回到了寒冷的冬日。历史不厌其烦的重演,难道这真是他摆脱不去的宿命?
段峰隔着栅栏,望着秦问,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秦问垂着眼帘,低声问道:“你相信那些事是我做的吗?”
段峰黯然,摇头道:“我不知道。”
秦问终于有勇气抬头看向他,因为他说他不知道,他并未如他人一般将他完全否定。
段峰垂下头去,喃喃道:“但是,师父他不会冤枉好人的……”
秦问不禁笑出声来,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自己是个好人了。笑罢,他望着段峰,道:“段兄弟,这段日子以来你对我的情义,我都记在心里,若是我能活着出去,他日一定加倍偿还。”
段峰看着秦问,道:“你这是……”
秦问笑道:“若非你的求情,想必我也未必能活到今日,我秦问有生之年,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段峰道:“既然如此,便请秦兄弟再信我段峰一回,段峰一定会查清真相,为你洗脱冤屈。”
正如他自己所言,段峰决心查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而一连查了几日,所有的矛头依然全部指向秦问,他如今陷进这杀害清通掌门的罪责里面,实在是百口莫辩。
秦问最终等来的不是段峰,而是两日之后被处死的消息。据说,天柱,昆仑,崆峒,青山,点苍各派均派出代表商议此事,决定处死秦问,为清通掌门讨回公道。秦问握着牢狱的栅栏,手心磨出了血迹,却不及他心痛的万分之一。他终究是太过低微,太过渺小,所以才会在这一个个圈套之中被人玩弄而无所遁逃,受尽欺凌却只能忍气吞声。他曾经心如死灰,生无可恋,但他如今真正的离死亡只剩下一步之遥时,却又那么热切地渴望着生。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他不是英雄,他只是庸人,他惧怕死亡,他惧怕成为人尽恨之的罪人。人生最可怕的莫过于带着一身不属于自己的罪名死去,那么即使入了地狱,也无法得到往生。
杨天一来了,秦问终于等来了希望,他如同抓住了一颗救命的稻草,再也不肯放手。杨天一迷昏了狱卒,取出钥匙,放秦问出来,他道:“他们先前软禁了我,这里又守卫森严,所以来迟了。”
“不,你能来,便是万幸。”秦问道。
二人潜出牢房,沿着天柱峰一路往下逃跑。黑暗中却忽而燃起了一堆火把,历史重演,他们再次被人围攻。
天柱派掌门肖苍海站在最前方,淡定自若,道:“你们逃不掉的。”
秦问冷眼看着他,道:“逃不掉,也要逃。”
肖苍海看向身边的段峰,道:“峰儿,拿下他。”
段峰攥紧了手中的剑,抬起头,目光对上秦问的眼睛,有些许闪躲,这闪躲之间,秦问知道,他已经被他查到的证据击败,他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但他不能怪他,因为至少他还没有足够的决心去伤害他,这于他而言,已属难得。
秦问望着四周充满敌意的人群,一种无尽的悲凉袭满全身,他发出无奈而苍凉的笑声,“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与我为敌?”他望着天柱,昆仑,崆峒,青山,点苍各派的众位掌门,喊道,“你们,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自诩匡扶正义,侠济苍生,为何偏偏冤枉好人,将这无端的罪名强加给我?我秦问堂堂七尺男儿,虽然算不上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也决非你们口中的卑鄙小人!你们向来仁义为怀,为何不能对我有所慈悲,放我一条生路?”
肖苍海道:“无耻小人,休得妖言惑众!你身为将门之子,不思保家卫国,却勾结敌国探子,弑杀亲兄,谋害将军,危及社稷;如今又与赤鹰那狗贼狼狈为奸,祸害武林,这条条罪状,均有实据,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推脱得了的?”
秦问笑着摇头,他早该知道,他再说什么都是徒劳,都是别人眼中无耻的辩解,都是他的垂死挣扎。他攥紧了手里的刀,与杨天池脊背相抵,伺机突破重围。
段峰望着秦问,忽而转头对肖苍海拱手道:“师父,让徒儿去把这贼人拿下!”
他的剑气一如昔日般凛厉,秦问举刀迎战。
“实不相瞒,在下知道足下武功高强,一直想与足下切磋一二。想不到到了此刻方说出口来。”
言犹在耳,二人均不曾料到,当日渴望的切磋一二,竟成了今日的生死较量。他们的眼睛仿佛刹那间都恢复了平静,他们之间,或许本不该存在这一场较量。
杨天一飞身挡开段峰的剑,对秦问喊道:“你快走,我来挡着他们!”
秦问收回与段峰对视的目光,那一刹,他感到眼角仿佛有湿润的痕迹,他知道,这一眼,或许便成诀别,他们的兄弟情义亦将就此了断。
秦问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段峰还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否则,他跑不到山崖便会送了性命。他在崖底躺了一夜,方才重新以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身来。他依稀听见有人唤他,循着声音走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人,不是杨天一,是他的父亲——杨天池。历经生死以后,他终于将那两个字喊出口:“父亲!”父亲的怀抱宽阔而温暖,给予他生命的希望与光明。他的心被感动溢满,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这比什么都重要。
杨天池道:“天一前些日子写信给我,说你正被人通缉,又被天柱派关了起来。我担心你,连夜从沙岛赶来,终于找到了你。”
秦问想起昨夜杨天一替他挡住追兵,心下担忧,道:“叔父没事罢?”
“放心。”杨天池道,“我昨天赶到天柱山的时候,正看见天一被人追杀,我带人救出他后,他说你掉下了山崖,我便前来寻你。他受了伤,我已经派人护送他回沙岛养伤了。”
“那就好。”秦问道,“叔父为了救我,真的牺牲了太多。”
“那你就要回到我们身边,一家人团聚。”杨天一顺势说道。
“一家人?”秦问的声音中透着迷茫。
“当然是一家人。”杨天池笑道,“你方才不是唤我父亲了吗?”
秦问微微点头,他望着碧蓝的天空,忽而感到得到了新生。仿佛从他掉下山崖的那一刻起,秦问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秦问,他将彻底告别过去,告别那炼狱般的生活,迎来一个充满温情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