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二人乔装成农夫,换了衣服,戴上斗笠,黏上胡子,跟在一对卖鸡蛋的老夫妇身后,欲混出城。官兵拿着通缉令上的画像一一核对,走到秦问身旁时,停下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道:“抬起头来!”
秦问微微抬头,不敢与他对视。
官兵喝道:“我叫你抬头,抬高一点儿!”
秦问依言抬头,那官兵不由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回事?”原来杨天一怕秦问被人认出,喂他服下一种药,此药能使人在一个时辰之内浑身长满红疹,加之秦问本就有伤在身,面色苍白,十分虚弱,模样甚是骇人。
杨天一忙上前道:“大爷饶命,我这侄儿得了怪病,看遍了城里的大夫,都说没得治,只得把他送回家乡,求大爷通融通融,别叫我们误了归期”
“什么怪病?”官兵捂住口鼻,道,“会不会传染啊?”
“这……”杨天一道,“小的不知,不过应该不会吧。”
“什么不会?”官兵摆摆手,“快走快走!”
“是是是。”杨天一连忙作揖,道,“谢谢大爷。”言罢,拉着秦问离开城门。
二人顺利出城,均是松了一口气。杨天一抬头见乌云密布,风里亦夹杂着雨的气息,便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怕是要冒雨前行了。”他望着秦问,问道:“你身体可还支持得住?”
秦问抿去嘴角渗出的血迹,笑道:“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支持不住的?”
二人将马留在了城中,便到驿站买来两匹快马,一同乘马离去。无奈天不悯人,这场雨一连下了几日未停,马儿在雨中飞奔,未曾进食,渐渐也跑不动了。二人此时逃出一大段距离,便决定停下来休息。他们怕官兵搜查,便也不敢进城,只得潜在山中。
秦问坐在山洞中,只感到浑身瘙痒难耐,他胸中仿佛有一股闷气未出,干咳了几声,更加难受。杨天一喂过马儿粮草,走进山洞,看见秦问脸上布满红点,问道:“你怎么样?”
秦问喉咙干涩,说不出话,神情看来十分痛苦。
杨天一道:“我给你的药本来只有一个时辰的效力,可是你淋了雨,红疹尚未褪去,便受到了原来伤口的感染,故而留下这红色疤痕。”他上前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再淋雨,休整几日,那疤痕便会褪去。我们不如在此休息几日,等雨停了再走。”
秦问点头。
二人在山洞中逗留了两日,大雨方才停了下来。这日杨天一刚刚起身,便听见洞外有人问道:“有人吗?”他闻声走出山洞,正看见一位牵着马的青年男子站在不远处,便道:“方才可是公子问话?”
“正是在下。”那人拱手道,“在下路经此地,见洞口有两匹马,这几日大雨不断,想是有人被困于此,便特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多谢公子。”杨天一道,“实不相瞒,我叔侄二人返乡途中路遇大雨,被困于此,已有多日。如今水米断绝,几逢绝路,如今有了公子,真是上天恩赐啊!”
那人笑道:“先生有什么难处,尽管告知在下。”
杨天一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道:“我那侄儿身染怪病,又一连几日水米不进,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有这等事?”那人道:“我这有些干粮,快拿去给令侄罢。”
“那真是多谢公子了。”杨天一道,“公子舟车劳顿,不如先进来歇息片刻吧。”
“也好。”那人点头道。
杨天一带领这青年男子进入山洞之时,秦问正斜靠在一快石头上,浑身酸痛,动弹不得。杨天一唤道:“世侄,你我有幸遇见了好人,他带来了干粮喝水,快来谢谢人家。”
秦问扶着石头,微微转身,伸手抬起遮住半张脸的斗笠,抬眼望向杨天一身边的那个“好人”,他的目光在那人脸上定格,张开干裂的嘴唇,“你,你……”却迟迟再发不出声音来。
那人见他神情古怪,似乎见到他十分惊异,心中起疑的同时,又觉得他似曾相识。他走近了几步,蹲下身子,凝神注视着秦问的脸,此时秦问脸上的红点已褪去大半,昔日的样貌已有所恢复,那人愈看愈惊,忽道:“秦公子,是你!”
秦问微微点头,这人便是当年在雁荡山上与他共同观看屏霞嶂的段峰。
段峰看着秦问脸上残留的红色疤痕,嘴角的乌青,以及浑身上下渗着血迹的衣服,又惊又痛,道:“自雁荡山分别以来,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问回忆起当日的意气风发,却只是含笑不语。
段峰拿出水喂秦问喝下,秦问喝了水,浑身的干燥疲惫终于得到缓解,亦有了力气开口说话,他望着段峰,道:“这时候,还能遇见像你这样的老朋友,真是我的幸事啊!”
杨天一见二人熟识,便上前道:“公子与我这侄儿认识?”
段峰回道:“当然认识,秦公子是个难得的朋友。”他望着秦问,又道,“我现已投在天柱派门下,今次大雨连绵,山洪爆发,师父派我下山查探灾情,没想到遇见了你。不如你便随我到山上去,也好有个清净地方养伤。”
秦问望着洞外,道:“原来已经到了天柱山了。”
段峰回头向杨天一作揖,道:“方才对先生有所欺瞒,望先生恕罪。”
杨天一急忙回礼道:“公子言重了。”
段峰又道:“那先生可否愿意与秦公子一同到天柱派做客?”
杨天一想起秦问尚在被通缉,犹豫不决,望向秦问,暗暗对他使眼色。
“叔父放心。”秦问笑道,“况且方才您也说了,段公子是个好人。”
秦问,杨天一二人便在段峰的带领下上山,来到了天柱派。段峰道:“师父这几日正在闭关,你们暂且住下,等他出来后我再与你们引见。”他给秦问与杨天一各安排了客房,由于山上请不来大夫,他便先行用内功替秦问疗伤。
秦问对段峰心存感激,见他累得满头大汗,不忍他如此,劝道:“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你无需为我耗费太多内力。”
段峰道:“你是不是皮外伤,我还看不出来吗?为朋友尽点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秦问不由一笑,时隔多日,他终于再次体味到了人间的温暖。
天柱山高耸入云,云雾缭绕间,犹如仙境般神秘而令人沉醉,身处于此,能得到一种亘古的平静。天柱派为武林八大门派之一,其现任掌门肖苍海以天鸣剑冠绝江湖,段峰便是因仰慕他的威名,方才历尽艰辛拜入其门下。
是夜,秦问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噩梦的侵扰,一觉醒来,已然天明。他站在窗口,感受着清晨的山风,心中飘过一丝清凉的惬意。
段峰为他端来一些饭菜,道:“都是些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秦问望着他温和的笑容,心中燃起一种对时间静止的渴望,他宁愿岁月静止,他的生命于此终结,也不愿再去回到从前的生活。不知为何,他的心始终无法因着短暂的安逸而得到真正的平静,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他早已是患得患失,无法回归平静。
他凝望着段峰充满善意的眼睛,却只能说出两个干涩的字眼:“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