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皮上量好长度宽度,用电锯切出大小均匀的十片,用锤子和大钳子在各个铁片上砸出个弧形,再在弧形两端用钢钉各钉上两个小孔,是为了往甲板上钉的时候方便一些。未免钉子帽儿穿透铁片起不到固定作用,事先给每个钢钉套了一个胶皮垫儿。依照这个样子,做了十个简易铁架。
东西虽简单,费的时间却不短,两三个小时之后才算基本完工。期间,躺在地铺上的贲子良一直不停的翻身,偶尔会有小呼噜,但更多时候都像被惊醒一样猛地停下打呼噜,翻个身,呼吸也变得轻浅短促,睡得十分不踏实。
头一次见到睡觉睡得这么辛苦的人,我不禁替他难受,恨不得过去将他叫醒,让他喝口水缓一缓,放松放松精神之后再慢慢入睡,总好过这样翻来覆去似睡非睡的折腾。
大爷他们正在做最后的收尾,母亲她们正在帮着用油浸湿绳子、剪胶皮垫儿,姥姥盘腿坐在防潮垫上,陪着鑫鑫摸纸牌,一老一小你一言他一语的,说的有来有趣,小舅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玩儿。
另外插一句,鑫鑫自从上次早餐的时候见过贲子良后,除了贲子良离开之后问过一句他是谁之外,再也没提过有关贲子良的其他问题,直到今天贲子良重新出现,他更是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样儿,只看了一眼就自顾自摸牌去了。
我看了一眼有模有样抓牌打牌的鑫鑫,感叹了一句真是心内藏珠的孩子,看他的手法神态,分明是在模仿奶奶生前的样子。奶奶去世时鑫鑫才四岁,小孩子忘性快,原以为他早就记不清了,没想到直到今天,鑫鑫还记着奶奶在时的点滴琐事,用他小孩子的方式表达着他对奶奶的怀想和眷恋。看他一副完全接受了此人存在的样子,我猜他已经从大人的谈论和贲子良的叙述中知道,这个忽然出现在船上的陌生人,将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同自己和家人住在一起,成为如同家人的人。
我犹豫再三,还是起身走到贲子良跟前。他黑黑的脸上汗津津的,眉头皱的很紧,嘴唇微微嘟着,似乎呼吸都很困难。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醒醒!”
他眉头皱得更紧,我犹豫了一下,刚要再拍,他突然睁开眼睛,如野兽般的血红眼睛带着警惕和惊惧,与此同时胳膊猛地往上挥去。
我感觉似乎有一根铁棒打在了我的小臂上,小臂顿时一麻,紧接着整条手臂都剧痛起来,我强忍着没有“哎哟”,眼泪却疼了出来,我用另一只手飞快抹掉泪水,向后退了半步,尽量用平稳的声调问他“你醒了?”
他眼中的血色褪了下去,但双眼还是通红的,恐怕是熬夜加没睡好的缘故。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我的脸,视线又转到我掐着的右臂上。
“你……”
“啊,我看你睡得不太好,想叫醒你……”
“哦。”他抬眼往一边看了看,忽然猛地坐起身。“我去帮大叔他们。”
我回头一看,大爷三人已经穿上了雨衣雨靴,正准备出去呢。
“哎!我不是……你不用……”
他已经大步过去,随手捞了门边的雨衣往身上套。
我有些懊恼的皱着眉,看着他们四人各分了几个铁架子出去了。
之前大家讨论,是回去各自的房间睡,还是就留在餐室里如从前的样子一起睡。看看外面鬼哭狼嚎的天气,大家一致同意留在餐室里。一来不用来回折腾,二来房间里此刻一定潮湿憋闷,无法驱寒驱潮气,三来有什么事还能就近一起商量解决,更安全更保险。
因为今天用了电锯,耗费了本来就不多的存电,为了保证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还有存电使用,就关了餐室的空调。外面的温度很低,出去淋一会儿雨就冻得嘴唇发紫,室内的温度也低得很,墙壁上的温度计显示的是4摄氏度,再加上这湿冷潮湿的空气,空调关了十分钟不到,身上的干衣服就变得潮乎乎的,粘在肌肤上,刺痒湿凉,难受得很。
母亲把餐室一角的铁炉子点上了,干燥的木柴在炉子里“哔哔啵啵”的响着,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人们脸上,为他们镀上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色彩。
门两边堆着整整齐齐的木柴,不小的体积和密实的排列似乎在炫耀着船内每个人的底气。因为我们一直防备着下雨,干柴弄了不少,今天下雨之前就已经挪进餐室里不少了,下雨的时候又抢收回来很多,供应这样一个小炉子,十天八天也没问题。
夜渐渐深了,姥姥他们撑不住先睡了,因为来不及拿房间里的铺盖,只好搬了库房里存着的新被褥铺上。母亲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姥姥在整理被褥的时候不住的嘟囔,这遭瘟的老天,又白白祸害了这么些好东西。
风愈狂雨愈大,担心外面甲板上的雨水会涨到失控的局面,或者架子和绑绳出问题,父亲他们都不敢睡觉,隔个三十分钟左右就要去外面瞧瞧。因看见大爷和三叔都一脸菜色撑得辛苦,父亲就让他俩先眯一觉,他一个人守着就行了。贲子良不顾众人劝的出去了两回,最后还是父亲看他实在是硬撑不下去了,强逼着他回去睡觉。想来他也到了极限,没有再坚持,步履蹒跚的去睡了。
本来我说我要代替父亲守夜的,让父亲也能睡一觉,他虽然身子骨强壮些,可我知道他也是禁不得累的,累大发了,肝脏会整宿整宿的疼。可父亲的意思是,一是我没有经验,不清楚架子所在的准确位置,二我毕竟是女孩子,力气有限,外边风雨那么大,很容易出现危险。我辩不过父亲,就只好说我要陪着他守夜,省的他一个人坐着苦熬太辛苦,父亲犟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烧得红红的炉火将屋子烘得暖洋洋的,潮气湿气被驱赶干净了,大家都睡得很安稳。外面风号雨泼、江潮翻滚的可怖怪响,火烧干树枝的“哔剥”声,炉火在铁炉内跳跃燃烧的轰鸣声,再加上熟睡的人们深深浅浅的绵长呼吸,这几种声响组合相配,竟衬托得这个夜晚格外宁静祥和。我和父亲坐在火炉边,借着火光摸着纸牌,心中平静而温暖。这难道就是波涛汹涌中蕴藏的平静,是矛盾错综之后另类的平和吗?
摸了五把时气(一种纸牌游戏,谁最后完成的副子越多,谁就是时气更好,全部完成是最有时气的人),期间父亲出去了三趟,第二趟的时候拎回来一桶水,是外面的塑胶桶接的雨水。父亲往一个盛菜用的铝盆里倒了些雨水,坐到炉子上烧。
“也不知道这水能不能喝。”父亲望着煮沸的雨水喃喃道。
“谁知道呢?谁也不敢拿命去试。”
“是啊!要是有个鸡鸭猪狗什么的,还能先喂它们喝。”
我苦笑了一下:“恐怕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些动物了,这么多天了,天上连只鸟都没有,更没有蚊虫苍蝇,老林子也没有野生的小动物和小虫子,到处静静的,好像世界上就剩咱们这十一个活物了,每天就这么对着一片死寂,真是渗人!”
“江里的鱼也看不见,以前总能看到有鱼跳出来的。不过也没见着死鱼,死鱼是漂在水面上的。”
难道是潜藏到水底了?我摇了摇头,也是满心疑惑。
第三次出去的时候时间略长,父亲说有一个绑管子的绳子松了,他系了半天才系好。
此时是凌晨三点多,正是最容易困倦的时候,我让父亲歪在火炉边的软垫上眯一小会儿,等半个小时后我叫他。父亲也的确困了,手枕着胳膊侧卧在软垫上,两三个呼吸间便发出了低沉的鼾声。
炉子里的木柴烧没了,通红的火炭如同火玉一般在黑暗中熠熠闪光。我捡了两块木头扔进去,盖上炉盖子。
盘腿坐下,拿着纸牌点个八门玩儿。一连串下来的酒喜才气、成破利害都点完了,还有十几分钟,就又点了一把十二红落地。玩了一半,时间就到了,我把父亲推醒,父亲清醒了一会儿,披上雨衣出去巡视了。
十分钟后父亲回来,到炉子边取暖,我问:“爸,要不你就睡吧,都四点了,估计天亮之前不会有事的。”
父亲瞥了我一眼,道:“那要是有事,怎么办?”
我有点不服气,但也说不出别的,想了想,问:“爸你饿了吧?我给你烤个馒头吃?要不,把晚上打开的猪爪给你啃了吧?”
父亲摇摇头道:“快亮天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吃,那个猪爪明天让你妈炖了,大伙儿一块吃。这些天总是馒头就咸菜,要不就是饼干面包,得开开荤腥了。”
因为不知道要在外面漂泊多久,军用罐头保存时间够长且是现在最紧缺的肉类,所以大家舍不得吃,这些天就以馒头面饼、饼干面包为主要食物,配着咸菜和某些保质期短的香肠简单吃一点,因为怕吃多了口渴,大家也因为天气闷热实在没有好胃口,所以每顿只吃一点就不吃了。
顿顿都吃得少的好处就是,现在每个人都很抗饿,以前还常常因为饥饿晚上睡不着觉,现在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