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父亲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父亲说不必了,刚才睡那半个小时很好,出去一趟之后也过了困劲儿,再有一个多小时就是早晨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爸,你真打算收留他吗?”
“怎么,你不愿意?”父亲打趣我:“这是你的船,你说了算!”
我脸一热,道:“不是不愿意,就是,你看他那长相……怎么有点吓人呢?”
父亲失笑:“人不可貌相,况且相由心生,乍一看是有些凶恶样,不过接触下来,倒一点也没有乍见时的感觉了,是个会说话会做事的好孩子。”
也是,只听那人清澈爽朗的声音,就不会认为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况且他那双眼睛透露出来的善良干净,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右臂,又想起我把他叫醒时他眼睛里的血红色,凶狠而坚毅,但其中隐藏的惊惧一眼便看得出来,想必他受了很多常人所不能受的苦难折磨吧。如今他一心念着的家人也生死未卜,很可能已经葬身火海了,他心里恐怕不只是难过吧?希望落空、为之拼命活着的理由忽然没了,人是会崩溃的吧?我想我是会崩溃的。但是他却冒着风雨回到了方舟,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没来由心里一软,又觉得有点不平,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让所有人都接纳并喜欢他,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要是我有这个能力,当初在公司的时候也不会那么辛苦。人比人气死人,我白白读了那么多年书,为人处事上却一窍不通,这个打工的农民却精通此道,在我的家人中间如此吃得开,怎能不令人羡慕嫉妒?
“那……就还让他住那个休息室吧。他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大地方。”
父亲看了我一眼,点头说好。
父女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父亲的意思是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还是早作准备比较好,柴要省着烧,电也要储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我想起大灾之后必有大旱,大旱之后必有洪涝的古话,也很是赞同。
其他的暂时都还没问题,唯有水源,让人一想起来就揪心得紧。这些天我们注意节省,渴了就喝饮料啤酒,矿泉水只在做饭的时候用,剩下的量省着用也仅仅够支撑两个月,况且饮料和啤酒被消耗的也不少,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父亲看着已经沉淀清澈的大半桶雨水,叹道:“要是你大哥在这儿就好了,他可是学微生物的,专门研究这个。让他拿那个显微镜看看,不就知道这水到底能不能喝了?”
我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能够看出这水是能喝与否,不过,即便是大哥能看出来,他也不可能特地跑来告诉我们。直到现在,大哥一家仍然音信全无,实在是令人猜不透。虽然我们比较倾向于大哥一家被国家接到了安全避难所的说法,可最近看到的情景和军队的所作所为,又实在令人不敢把宝放心的压在国家身上。
中国的科学家千千万万,放弃一些资历尚浅且没有什么建树的年轻后生,是很有可能的事。只是这种猜测不好说出口,怕大爷和大娘承受不住,我们所有的猜测都只是胡思乱想,毕竟国家是派了飞机的,既然上了飞机,自然不会轻易被放弃,在大难临头的时刻,多此一举的事国家不会做。
六点钟的时候,大爷和三叔起来替换父亲,父亲终于可以放心的睡一觉了。
母亲他们也都纷纷起来,将被褥叠好用大塑料袋封好放回库房,防止在餐室内受潮。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因为父亲临睡前说了,要省着用柴,白天除了做饭,能不烧则不烧,晚上须得有人看着,只要保证火炭不灭就行,现在是非常时刻,能克服就要尽量克服。
我本来熬夜熬惯了,一夜不睡也不觉得怎么样,早上天光亮起来,反而没有那么想睡。正眯着眼养神,就听鑫鑫问“他脸怎么这么红啊”,然后就听见姥姥小声惊呼:“怎么这么烫?!孩子!孩子!你醒醒!”
是贲子良?他病了?我见他没和大家一同起来,还以为他是连日疲累困倦,睡得太沉没醒过来,上次他就是睡到早上八点多才醒的。
三婶说道:“他是烧迷糊了,昏死过去了!”
“肯定是昨天大雨淋的,折腾了这么多日子,又淋了雨,能不病?我去拿退烧药。”
我本来也睡不着,索性从铺上爬起来,跟母亲说道:“妈你去烧点水,我去找药。”
“你不睡会儿?”
“我现在睡不着。药品你不熟悉,还是我去找吧。”
片刻工夫,我拿了温度计和退烧药、消炎药回来,几个女人正抬着贲子良往炉子边挪,一来怕影响父亲休息,二来贲子良虽然昏迷着,但是身子却抖个不停,炉子生起来之后会暖和些。
我用温度计测了贲子良的体温,吓了一跳,39.8度。
就着晾好的温水,把退烧药和消炎药研碎了喂他服下。看着他脸颊酡红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担心,这些普通的药物是否能救得了他的命。除此之外,我还有更担心的事。
他会不会是病毒感染者?
我在网上得知,病毒感染者的病症表现为发热、咳嗽、呼吸不畅,严重后出现呼吸停顿、昏迷、休克、苏醒伴随大量呛血,反复几次之后死亡,由发病到死亡,大约历时24小时。
昨天我叫醒他的时候,就是因为看他呼吸不畅,翻来覆去睡得难受;当时他脸上汗津津的,的确是在发热;他的双眼通红,我以为是休息不好的缘故。而他现在高度发烧、昏迷,虽然没注意他是否咳嗽,但将昨天今天的情况综合起来看,所有的这些正是病毒感染者病发时该有的症状。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中间隔了十个小时,要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感染了病毒,十四个小时之后就真相大白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从现在算起的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好确定他是否真的感染。
我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原来大家都有此想法,虽然现在挪动他对他养病不利,可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着想,也只有先委屈他了。
我们找来一块大塑料薄膜,将贲子良从头到脚裹好,只在脸的部位剪出洞来,方便他呼吸。
父亲已经被我们闹出的动静弄醒,见此也没异议,他和三叔一个搭头一个搭脚,大爷在中间扶着贲子良的腰,大娘在前面拿着一块塑料虚罩着贲子良的脸,我和三婶抱着被褥枕头在前面开路,母亲为我们开了餐室的门。
就这样,我们将贲子良挪到了他曾经呆过的休息室里。
将他安置好以后,我和大家又详细谈论了一下贲子良的病。
贲子良自从从工地门口逃走到第一次来到方舟,二十多天里他看到了也近距离遇到了不少病毒感染者的尸体,但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被感染。后来他从方舟出发回家,据他所说,他进去的城镇里看不到任何尸体,包括人和家禽家畜的,所以,理论上来说,他并没有接触到传染源。除非他不小心喝进了雨水,所以才在下雨之后才发病。
我前前后后仔细回想了一下,要么是他说了谎,他在回方舟之前其实已经和传染源有过近距离接触,要么是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喝了雨水,被雨水中的病毒入侵到体内。
“也不见得是感染了病毒。”父亲想了一会儿说道:“按你的说法,昨天晚上你叫醒他是看到他睡觉的时候呼吸不畅、浑身发热,可是他醒来之后并没有任何问题,仍然照常说话,和我们去外面钉铁架子,后来还出去巡视了两回,这之中他都是好好的。要是真的感染了病毒,不应该只是睡觉的时候才呼吸不畅。”
大爷点头道:“很可能是他淋了雨之后就开始发烧,之后又强撑着起来干活,这才加重了病情的。现在他烧成这个样子,也是大伙儿粗心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还是无法排除贲子良感染病毒的可能。
“他现在烧成这个样子,不赶快退烧不行,得有人不停的给他用白酒擦身子。”父亲想了想说:“就我留下来吧!”
“还是我留下来!”姥姥抢着说道:“你们谁都别跟我抢,我看着孩子也不是什么感染病毒。再说了,我一把年纪了,就算被传染了也不怕!”
“要是传染,咱们一家子谁都跑不了!”父亲笑了。
大爷也笑道:“咱们都近距离接触了,要得病就一起得病。”
“那也是我留下!不说别的,我也怪喜欢这孩子的!”姥姥坚持道。
我们退出了休息室,又回去给贲子良的被窝里添置了暖水袋,又怕屋里潮气太大,用铝盆装了烧红的火炭,上面罩上更大的铝盆做遮雨的盖子,端到休息室的地上,用来驱潮气。弄来一个铝制的小茶壶,坐到火炭上热着水。地上还有一个带着盖子的小塑料桶,是用来方便解手的。
姥姥就坐在贲子良身边,给他用白酒擦身子,隔一会儿喂他点儿水,给他的额头敷上冷毛巾,每隔一个半小时喂他吃一次退烧药。怕她年纪大了熬不住,两个小时后母亲过去接替姥姥。姥姥却说一个人就能办的事不用费两个人的事,把母亲赶了回去。其实她是怕母亲在贲子良身边呆的时间太长被感染上病毒,毕竟贲子良究竟是感染病毒还是普通的高烧尚还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