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桩,一件件,如乱麻一般,在心底打着结。
可这锄头一下一下落下去,那些念头便被钝声砸散了,碎成泥屑,沉入土中,不再回头。
天要下雨,便备蓑衣;
地里生虫,便伸手去捉。
当了一辈子庄稼人,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天色渐亮,东方的云头泛出一线鱼肚白。
一番劳作,一夜沉思,姜义额角的青筋散了,眉眼间的郁燥也褪了。
他抖了抖袖子,去灵泉边洗了手,换上一身寻常青布长衫,神色平和得如同晨雾未散的山色,沉静而安然。
心虽定了,事,却还未定。
他负着手,步子不快,却稳得很,一脚一脚踏着清晨的露水,往祠堂那头走去。
锐儿那边,终究要有个说法。
若是能将人劝回来,自然最好;
若是劝不住,他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洛阳了。
心思既定,步履间便添了几分笃定的气息。
只是,方行至祠堂前数丈,耳畔微风忽地一荡。
那风来得极轻,却似专为他而起。
衣袂一拂,连尘都未惊。
姜义脚步一滞,眼皮都懒得抬。
下一瞬,一道熟悉的魂影,便在他身畔凝成。
晨色未开,天光灰白,薄雾带着几分凉意,缠绕在两人之间。
姜义瞧了瞧那道愈发凝实的魂影,神色淡然如旧,语气平平:
“锐儿那边,如何了?”
姜亮微微一躬,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孩儿已与他谈过。”
他说得缓,像是在拣字斟词。
“那小子……虽是有些不情愿,终究还是答应了。眼下,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凉羌边地去。”
听到这里,倒也算是个可慰的结果。
可姜亮的声音在此顿了顿,雾气间浮起一丝犹豫。
“只是……”
“有话便说。”
姜义语声不高,却沉稳得有如山石。
没有半分不耐,却有那种让人不敢藏话的分量。
姜亮的魂影轻轻一颤,像是深吸了口气。
“只是锐儿他……又问起家中的粮米。”
话一出,晨雾都似凝了半息。
姜亮垂下目光,声音更低,带着几分为难的迟疑:
“他说,家中年年用那许多粮米,喂养牲禽,供养那条作恶的孽龙……”
“却不肯拿出来,周济一二受难的灾民。”
他抬眼看了父亲一眼,又垂下头,嗓音更轻了:
“他心里……想不通。”
“孩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他这句话落下,祠堂外便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