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烟雨危楼

第十章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好！”

灯影交织，觥筹交错。

琉璃黄瓦，飞檐花柱。

雕栏舞台，管弦呕哑。

这是江南最热闹的地儿，也是江南最不似江南的地儿。

那花旦的眼角被用黑线细细勾勒，眼波婉转间不知勾去了多少人的魂；他的两瓣朱唇不点自红，薄薄涂了一层丹蔻之后更是娇艳如花。他身段儿优美，水袖轻扬，千回百转的腔调勾画出一代佳人杜丽娘的绝世风华。

每逢休沐日，戏台里才会有演出。每次演出，都引得附近的达官贵人前来捧场。戏班的台柱子名字叫做清越，是个面容妖娆艳丽的青年人。尽管他已是二十三岁，但因为常年的吊嗓和刻苦的练习，身段嗓音依然柔美，且因为多次的演出，已经有了丰厚的经验，是班里其他演旦角的少年比不了的。

班主也知道，清越演不了几年，就趁着现在赶紧让他多演几场，好好赚一把。虽然班主很想让清越留下来指点一下后辈，但他知道清越自己已经存了不少银子，等着时间一到就脱离戏班，过那平常人的生活。

一折《游园惊梦》便在台下众人意犹未尽中演完了，班主打起精神，上台去为清越美言了几句，便催促清越下去给各位大人各位老爷敬茶。

清越演了那么久，本就十分疲倦，听得班主这么说，也知道班主是想借着自己多赚几个钱，便勉强打起精神，嫣然笑着给达官贵人们敬茶。

戏子的手，因为不用握笔也不用干粗活，所以往往都光华细腻。清越也不例外。他素来都是注重保养自己的手的，因为唱戏的时候往往要辅以适当的手势动作，灯光下的纤纤素手总能为自己的演出增色。所以他的一双手不止光华细腻，还晶莹剔透，柔若无骨，摸上去手感上佳。

清越忍耐着各位大人们的动手动脚，脸上挂着媚人的微笑，悄悄又卷走了不少钱财。

夜色渐深，两声梆响，此刻已是二更。

戏院已经清场了，而卸下妆容，换上常服的清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启窗，看着深夜里静谧的城。

深夜里人们大多都是没有活动的。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此刻已经沉入了甜梦中。清越看着城中夜景心里蓦地泛起无限苍凉来。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寂静的夜里忽然幽幽地响起咿咿呀呀的唱曲声。清越以为是自己唱得多入脑了，也没多加理会。再听一阵，方觉出不对来。

这段曲儿，比他唱得还要好，还要婉转！且字里行间处处透着悲凉，不似他每次唱时只注重技法与音高。

清越想再听一点，便悄悄推开门，往楼上走去——他听得清楚，那声音分明是从楼上传来的。

戏院只是这座楼的一部分。这楼是城里最高的楼，戏班再怎么有钱也断断不能整座楼占了。可不知为何，今晚楼里没有人值班，便让清越钻了这个空子，往楼顶上走去。

月色朦胧，画栏畔是一个身着戏服的戏子。似是听到人来，他转过身，面向清越。

月光洒在那戏子的面上，使得清越能看清楚他的容颜，不禁浑身一震。

水墨画般的春山黛眉，水光盈盈的杏目，倾城绝代的风华。

一时间，清越竟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这个戏子——太美了，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

不知何愁，让那个戏子眉头紧蹙，薄唇紧抿，杏目中涟漪艳艳，好似随时都能落下泪来。他向清越绽放出一个凄楚的微笑，清越立刻便恍恍惚惚地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