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咸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吕雉便已梳洗妥当。
她只着一身荆布襦裙,发髻梳得整齐利落,仅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浑身上下不见半分冗余装饰,反倒衬得身姿挺拔,眉眼间尽是沉静。
院门外,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候着,陈配一身太女近卫的劲装立在车旁,见她出来,微微颔首:“吕姑娘,殿下有令,今日可乘车直入东宫。”
吕雉闻言略一怔,随即敛衽道谢,掀帘坐进车内。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声响平稳,一路驶向皇城。
行至宫门口时,守门侍卫见陈配出示令牌,非但没有拦阻,反而齐齐躬身行礼放行。
吕雉撩开窗帘一角,望着车窗外肃穆伫立的侍卫,心头微动。
按规制,外臣至此都需下车步行,沿宫道趋步而入,她此刻竟能乘着马车一路深入。
马车驶过层层宫阙,最终稳稳停在了东宫正殿的朱漆大门外。
陈配掀帘引路,语气恭敬:“到了,吕姑娘随我来。”
东宫正殿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淌在鎏金香炉腾起的袅袅青烟里,晕开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嬴清樾褪去了昨日临朝的威仪,只着一身月白常服,正临窗翻看着一卷书籍。
听闻殿外传来脚步声,她抬眸望去,见陈配引着吕雉进来,便随手放下书籍,唇边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不同于昨日对刘季一行人那般审视敲打,嬴清樾对她倒是随和不少,抬手虚扶:“吕姑娘不必多礼,赐座。”
说罢,她示意青禾奉上一盏热茶,目光落在吕雉身上,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打量,反倒像是在看一位久候的故人,语气温和:“从沛县一路赶来咸阳,想必很累吧?”
吕雉敛衽躬身,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应声落座时脊背依旧挺直,回话不卑不亢:“劳殿下挂心,一路车马平稳,并无疲累。”
嬴清樾轻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位中国历史上首位被列入本纪的女性。司马迁在《史记》中为她单独撰写《吕太后本纪》。
当过农妇坐过牢,也做过这世间第一人。
史书,嬴清樾早已翻烂。
从富家千金下嫁刘邦,洗去千金的娇气,努力学会做家务下地干活。
刘邦释放邢徒,替他坐牢走出来了,毫无怨言的不顾路途遥远给刘邦送饭。
被项羽抓去做人质,在煎熬绝望的楚营里度过两年多,她活下来了。
在一次次险境中活下来,她明白贤良淑德是走不通。
在刘邦的信赖下她处理朝政井井有条,为了维护利益学会了杀戮,明白不狠地位不保。
临朝称制十五年,她以女子之身,执掌大汉权柄,政令严明,说是大汉第二个皇帝也不为过。
嬴清樾太喜欢这样的人了。
哪怕被命运碾碎成无数片,也能咬着牙,将自己一片片拼回去,而后以更鲜活、更凌厉的姿态,重新活过来。
即便怕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脚步却依旧一往无前。
敬佩之外,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好在,眼前的吕雉,还未嫁给刘季,还没有踏足那满是荆棘的命运轨迹,还没有吃遍那些锥心刺骨的苦楚。
嬴清樾当年派陈配卧底沛县,从来都不只是为了盯着刘季那群草莽豪杰,更是为了守着吕雉一家。
若是吕太公执意要将吕雉许配给刘邦,她定会毫不犹豫出手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