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一片抽气之声,刘宏原本略显僵硬的面容也微微一凝,目光锐利地投向下方。
刘焉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额前已因方才的猛叩渗出血跡:
“陛下明鑑!黄巾妖逆虽势暂挫,然其茶毒之深,远甚刀兵!
此乱之后,郡县崩坏,吏治涣散,豪强乘势割据一方!
朝廷法度不出州郡,政令难达乡野!此乃心腹大患,远胜百万黄巾!”
他痛陈的,正是方才述职所揭示的残酷事实一一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已跌入前所未有的冰点。
他再次叩首,声音带著孤注一掷的力量:“值此存亡之秋,拘泥旧制,无异於坐困愁城!
臣斗胆,泣血叩请:请废刺史虚衔,改设『州牧”!
赐节,总览一州军民政务,生杀予夺,便宜行事!
唯此,方能使州郡成为坚壁强垣,服不法,清剿余孽,安靖地方!
舍此,恐...恐祸在萧墙之內,乱自州郡之间!”
“以州牧治州”一一强化地方实权以应对失控的局面,这就是刘焉画出的救时药方。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不可!”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响起。
一位鬢髮如雪的老臣排眾而出,正是当朝太尉杨赐。
他鬚髮戟张,目毗欲裂:“刘君郎!此乃亡国之论!
州牧之制,集权於一人,形同裂土封王!
昔日周室陵迟,诸侯並起,方酿春秋战国之祸!
若开此例,大汉將成第二个东周,天下分崩离析之日不远矣!”
“此制一旦实施,將比分封制度对大汉的伤害更大,恐怕一段时间之后大汉將成为第二个周帝国!”他的论点尖锐无比。
“杨公所言极是!”司徒袁紧隨其后,声音沉冷,“刺史本为监察郡守,若赋其统兵理政之实权,久必生跋扈之心!况如今豪强四起,再设州牧,岂非为虎作翼?此乃饮鳩止渴!”他强调的是地方豪强若成为州牧,无异於火上浇油。
“祖宗法度不可轻废!”
“天下尚未大定,岂可自毁藩篱?”
一眾元老大臣纷纷附和,激烈反对之声充斥大殿,矛头直指刘焉,更直指这名为救急、实则分权的恐怖提议。
德阳殿內,瞬间剑拔弩张。
然而,在激烈的反对浪潮中,另一拨人却诡异地沉默著。
大將军何进玄甲蟒袍,身形如山般立,他眼脸微垂,手指轻轻摩著腰间镶玉剑格上的玄鸟暗纹,如老僧入定。
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场激烈的爭论与他全然无关。
但他身后那些代表了外戚利益的核心重臣,也保持著同样的默。
何进冷眼旁观,不是因为看不出州牧制度的危害一一作为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分散对中央权威的致命打击。
他看到的,是“利益”!
他本人是外戚之首,更是汉灵帝大舅哥,若论第一批州牧人选,他岂能不在考虑之列?此刻反对,岂非自断臂膀?
他身后的汉室宗亲们,如幽州刺史刘虞、充州刺史刘岱、荆州刺史刘表以及列席的诸刘王侯,
更是目光闪烁。
有的流露出意动之色,有的则难掩兴奋。
州牧之位,对他们这些血脉尊贵却又未必位高权重的宗亲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诱惑的蛋糕。
毕竟他们这些人最有可能成为州牧制度的既得利益者!
高高在上的龙椅中,刘宏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那细微的、神经质的敲击声似乎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