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激愤的反对派,又掠过沉默的何进及那些神情各异的宗亲,
也许是被这半年来的焦头烂额折磨怕了,他內心深处对地方失控的恐惧已压倒了一切理智。
也许是被那些冠冕堂皇的“中兴盛举”颂扬麻痹,竟觉得权宜之计真的可以“药到病除”。
也许...仅仅是政治手腕,一个巨大的、诱人的画饼。
他看向刘焉的自光,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一一个能將地方动盪这口烧红的铁锅甩出去的契机。
“够了!”刘宏的声音猛地拔高,带著一种刻意营造的、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爭论。
他目光如电,直刺阶下:“黄巾肆虐,天下板荡,非循规蹈矩可治!刘焉之议,虽有干碍祖制之嫌,然其情可悯,其策切中时弊!”
他挥手,仿佛要驱散那些反对的阴影:“为社稷安危计,为黎民苍生计,州牧之制,立!”
刘宏最后的那几个字一出,如炸雷般响彻大殿!
“陛下!三思啊!”杨赐等人悲呼欲绝,几乎跪地叩求。
但刘宏置若罔闻,语速极快地继续下令:“朝廷遂从焉议!选列卿、尚书为州牧,各以本秩居任。
非贤能者,不能膺此重任!
詔令:以刘焉为益州牧!刘岱为充州牧!刘表为荆州牧!”
名单念出,被点名的三人如遭雷击,隨即一个个面露狂喜,刘焉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重重叩首,声音哽咽:“陛下英明!陛下圣裁!天佑大汉,陛下万年!”
“陛下圣明!大汉万年!”
“天恩浩荡!陛下明见万里!”
“州牧之立,实乃中兴之始!”
其他宗亲,无论是否在第一批名单之中,此刻都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浪。
刘岱、刘表反应稍慢,也立刻抢步出列,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狂喜:“臣刘岱(刘表),即谢天恩!必鞠躬尽,死而后已!”
他们仿佛看到了坐拥一州、手握实权的未来。
大殿瞬间被宗亲们的歌功颂德声淹没,仿佛一个巨大的、荒诞的庆典刚刚拉开序幕,之前的血腥与爭论被一扫而空。
刘宏端坐龙椅,在群情激奋的歌颂声中,脸上维持著那份威严与满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自己紧握龙椅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右手时,一丝极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倦与空洞,悄然掠过眼底。
这“英明神武”的决定背后,是王朝加速滑向深渊的推手。
在一片狂热的“陛下英明”、“大汉万年”的欢呼声中,大朝会终是落下了帷幕。
侍立御座旁的张让,敏锐地捕捉到天子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躬身欲扶。
刘宏却微微摆手拒绝了,他强撑著威仪,率先在宦官簇拥下向后宫移驾。
宗亲们簇拥著三位新晋州牧刘焉、刘岱、刘表,带著压抑不住的兴奋,彼此拱手贺喜,热烈地低声议论著权力版图的重新划分,脸上洋溢著前途似锦的光芒,陆续走出这象徵著帝国命运之门的德阳殿。
喧器渐退。
一直在喧囂最高潮时也仿佛置身事外的大將军何进,此刻才缓缓抬起头。
他那因习武而略显粗糙的手指,终於从剑格的玄鸟暗纹上移开。
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几乎算是嘲讽的弧度。
他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喜悦中的宗亲背影,如同猛兽看著一群奔向陷阱的猎物。
“呵..:”一声低沉的冷笑,若有似无地逸出齿缝,带著浓烈的轻蔑与洞悉一切的残酷。
无须言语,他袍袖微拂,玄色蟒袍带起一片漂冽的暗影。
身后,代表著外戚集团的核心將领与重臣们如同无声的潮水,无声而迅捷地转身、队列、迈步。
沉重的甲叶摩擦发出低沉的金铁之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叩击在冰冷的金砖上。
这股沉默的玄色洪流在何进的带领下,决绝地退出了这已经奏响了帝国輓歌序幕的南宫德阳殿,只留下殿外残冬的阳光,冰冷地映照著朱门玉阶,以及那扇象徵著大汉天威的、正在无声闭拢的巨大殿门。
殿內,那象徵新年新气象的宫灯,火光摇曳,映照在空旷的大殿蟠龙柱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暗影,如同帝国未来的缩影,狞而诡异喧囂过后的死寂,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沉重,仿佛蕴藏著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