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於兵部尚书的值房外,杨博稍显侷促。
这地儿熟悉又陌生。
张瓚任堂官时,兵部上下大小机务决於杨博一人,整日出入值房自不在话下。
等到王廷相接任后,杨博再没来过这。杨博曾想为顶头上司王廷相出谋划策,无奈王廷相没功夫见杨博,当然也有杨博与张瓚牵扯太深的原因。
如郝师爷所料,杨博在兵部內混得不好。
並非是因杨博处理机务的本事不在,反而他更加洞若观火,杨博在兵部被孤立,是因其犯了官场中最大的错误。
他把第二看重他的张瓚给卖了。
不仅如此,又在南苑秋獮时,插郭勛一刀!
张瓚一倒,杨博便升官。寻思这么久,兵部上下官员寻思过味了,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卖主求荣吗?
谁都能倒张瓚、倒郭勛,唯独你杨博不行!
“惟约?”兵部值房內传来一道温雅的声音,“进来。”
“是。”杨博走入,“下官拜见刘尚书。”
曾任南京户部尚书、现任兵部尚书的刘天和踏入耳顺之年,其人耿介正直,识智广博,少时锋芒毕现,老时沉稳內敛。
不像张瓚那般咄咄逼人,也不像王廷相那般偏执,妥妥一位温润如玉的儒翁。
任谁都看不出,这是曾让吉囊闻风丧胆的儒將!
刘天对杨博语气亲切,”翟大人向我极力推荐你,百闻不如一见,惟约果然是人中翘楚。”
杨博生得挺拔英武,立於人群中出类拔萃。
“我这有一份邸报,你先看看。”
杨博领命。
杨博扫视邸报时,刘天和仍看著杨博说话,“职方司要绘製天下舆图,你所制的九边舆图我看过了,实在挑不出任何毛病。以往的职方司舆图照著九边实有差別,我们前线打仗的多半不用,你这舆图万无一失,每一处都校准了。
厉害,真的厉害。你这么厉害的,我见过的是第二个,头一个也姓杨。”
杨博眼耳口並用,回道:“刘尚书说得想必是杨慎吧。”
刘天和眼中难掩欣赏。
“是他。”
杨慎是杨廷和之子,杨廷和是大礼议的另一主角,死活不让嘉靖认亲爹,后罢官归乡;其子杨慎触怒嘉靖,也被杖责罢官,现在云南永昌卫趴窝呢。
杨博一身傲骨,不喜与別人比较,转了个话头,“下官都看过了,此事万万不可行!”
“你隨翟大人巡视九边,你应该知道,九边耕地废驰,军粮要从中原运,往来粮食要过多少人的手?沿途损耗自不必说,若能重开商屯,胜得过九边加固十道城墙。”
刘天和说话慢,几句话说了几十息,急得杨博直想插话,无奈插不进去。
等刘天和说过,杨博撑著他最后一字开口,“刘尚书!此事是您要做的,还是九边督抚和总兵官要做?!”
“这重要吗?”刘天和淡淡开口。
“重要!”
杨博直顶刘天和。
刘天和温和笑了两声,“惟约啊惟约,你这性子也忒直。”
隨后,刘天和笑容一收,认真道,“世人多庸碌,熙熙攘攘无非是为名、为利、为名利。惟约,你不邀名不图利,可你想要的比名利还难取啊。”
杨博一怔。
刘天和拍了拍身上的狮子补子。
“清户商屯的事本官不知道,不过,他们是为了本官做的。本官现在还没想好,想听你说说。”
“清户断不可行!民为九边之基,將九边百姓赶走,九边如何得守?莫不是行始皇帝大迁百姓实边之事?
我朝已危如覆巢之卵,若再激起民变,谁能收拾得了?
商屯更是胡说八道!
真能屯起边田倒也罢了,只怕復行占窝之事!”
刘天和辗转钱、军要职,又曾总三边军务,眼界智识不是张瓚、王廷相可比的。
不仅如此,刘天和治河、医学皆颇有心得,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樑。
听过杨博一番激辞,刘天和扶正乌纱帽,“惟约,自我进京,无人不颂四海昇平,只你一人与我说,我朝已危如覆巢之卵。”
说罢,刘天和沉默许久。
杨博心想,这位刘尚书此番入京,似要做大事业。
不过,各府院堂官谁不想做大事业?
想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做成又是一回事。
“以我所想,商屯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