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地唤她,那声音虚弱至极,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之吹散:“醉儿……”
少女执剑的手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不远处轻轻咳嗽着的男子。那男子已然虚弱到极点,鲜血浸湿他的衣袍,逐渐在他身下蔓延成一朵妖娆的红花。
便是再没有医学常识的人也看得出来,这个出血量显然是活不成了。
“醉儿,你……你来……”
少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手中长剑“哐啷”落地,她浑然不觉,飞快地扑到男子身边,却不敢随意触碰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颤声唤道:“哥哥……清影哥哥……”
男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唇边依旧残留着血迹,叹息似的轻轻道:“醉儿,你不该回来的。”
他艰难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少女染血的面容。少女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干净的那边脸上,朝他露出一抹毫无阴霾的笑容:“不,即便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清影哥哥,我喜欢你,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男子面色愈发苍白,却是纵容地笑了笑,如同在看一个撒娇闹别扭的小姑娘:“我知道。”
“不对,你不知道。”少女仍是微笑,眼中却渐渐弥漫上一层茫然无措的水雾。她低下头颤抖地哽咽着,清透的泪水沿着脸颊无声滑落,打湿了那如画的容颜,“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清影哥哥,我喜欢你……”
男子轻叹一声,费力地咳出一口鲜血,好一会儿才略微缓过一口气,安静地看着少女,那目光温柔至极,却又隐隐夹带着哀伤与悲悯:“我知道。”
一直竭力压抑的少女终于崩溃了,忍无可忍地抽噎一声,在男子近乎宠溺的目光中放声痛哭。
“哥哥……我该怎么办?我不要你死……”
“清影哥哥,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哥哥,我害怕……我好害怕……你不能抛下我……你不要抛下我……”
听着少女的抽泣声,男子终是慢慢地闭了眼,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最后只是轻轻地道:“醉儿,你要活着……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月上中天,不住蔓延的火势终于止住——着实是烧得再没什么东西可烧了。放眼望去,整个岛屿满目疮痍,白灵岛日后恐怕再难重现曾经那安居乐业的景象。
少女发泄似的哭声和熄灭的火焰一同止住,她将脸蛋埋在早没了声息的男子肩头,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好半晌,她抬起头,脸上尚且挂着泪痕,目光呆滞地环顾四周,视线很快重新落在面前阖着眼的男子身上,忽而又笑了。
“清影哥哥,我不会活着的。”她轻轻地道,抚摸着男子苍白俊美的脸,“除非你不死……除非你现在睁眼,否则我是不会如你所愿……好好地活着的。”
至到晨光熹微,新的一天照常来临,所有的哭喊、嚎叫、呼救声相继偃旗息鼓,张狂了大半夜的火势也终于再端不住嚣张的架子,只意犹未尽地留下一地焦黑。
目光所及或是所不能及的一切,一夜间变得面目全非。
如同宣告着一段再无法回到的过去。
墨玉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手脚冰冷,只觉得又想吐了。
这些天他总会这样,明明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他的身子却越来越虚弱,嗜睡也越来越严重,平日里极其容易犯困,不睡不行,睡也不行——一旦睡了便容易没完没了,总也醒不来。
便是醒了,也必定是被无端惊醒的。
以他如今的身子状况,倒是基本不会做噩梦,根本没那个精力,一般都是刚躺下便睡着了,有时候睡得太沉,更是叫都叫不醒。白脂融对此忧心忡忡,却束手无策。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愿意放弃给墨玉找一门好亲事,并美其名曰“冲喜”。
三月初,春日融融,连着好几日烟雨朦胧后,今儿终于来了个大晴天。
墨玉一连数日的阴郁心情也略微跟着晴朗起来,才换上一身轻薄些许的衣衫走出寝室,便看见他娘兴冲冲地朝这边走来,一看见他,当即笑眯眯地招手道:“修儿,快来。”
墨玉:“……”
他看见了白脂融身后的两个丫鬟,每人手里捧着一大堆画卷,心下立马明白了,无奈地道:“娘,改天吧,今日我不想和您说这个……”
“不成,就今日。”白脂融不由分说地走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那些画卷无非是各家小姐的画像,墨玉不是第一次被他娘逼着看这些东西了,可还是觉得十分适应不良,一想到他娘这是要给他挑媳妇儿,翻了没两张便不想再碰:“娘,我头晕,您就放过我吧。”
白脂融眉头一皱,抬眼盯了他片刻。
墨玉静默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画卷:“行吧,我看,我好好看。”
白脂融却拿走他手中的画卷,十分严肃地继续盯着他。墨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了一会儿,略带谨慎地道:“怎么了,娘?”
白脂融拧紧眉头,示意身旁的几名丫鬟退下,神色凝重地道:“修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有心悦之人,还是……”她顿了顿,目光中带上些许探究的意味,斟酌着道,“……不喜欢女子?”
墨玉:“……”
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白脂融这话宛如一根针直直地戳下来,立马便见了血——他既有心悦之人,也不喜欢女子。有那么刹那间,墨玉甚至做贼心虚地以为他娘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想起自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那几日,醒来后他爹问的那句话,当时他听了,第一反应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只不过那时候他的神志原本就不太清醒,又让他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晕乎了,懵的时间比现在要长得多。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昏沉之际居然会唤临忌的名儿,还教他爹听见了——也幸好只有他爹听见了。墨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一脸茫然地糊弄过去。
他那时候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因此他爹并未多问,过后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总之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倒是让墨玉松了口气。
可他没料到,时隔不久——好吧,其实过了挺久了——他娘竟然问了个类似的问题。
莫非是他爹对他娘说了些什么?墨玉想了想,顿时觉得十分有可能。这次是决计不能再装糊涂了,这方面的事,他娘远没有他爹好糊弄。
可若是不装糊涂,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说“我确实有心悦之人”?还是说“我确实不喜欢女子”?或是再加一句“我喜欢临忌”?
……无论怎么说都很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