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终是没敢说实话,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娘,您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现下成亲为时尚早……”
“早什么早!你以为你多大了?”白脂融瞬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眼一瞪,怒道,“过了今年生辰便十八了,再过不久都该行冠礼了!你自己瞧瞧,和你同龄的哪个没有定下一门像样的亲事儿?也只有你这般懒怠!”
墨玉无言以对,只好任由他娘训斥了一会儿。他娘骂着骂着渐渐忘了“意中人”和“不喜欢女子”一事,仿佛认定了这臭小子就是懒怠,连苦口婆心带絮絮叨叨地冲他讲了一通大道理——虽然在墨玉听来是歪理居多,但他娘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候他不好开口辩驳,只得忍着脑壳疼听。
好不容易找到能容他插嘴的间隙,墨玉连忙道:“娘,我现在的身子状况实在不宜成亲,若是娶了哪家小姐,只怕到时候是害了人家……”
白脂融连“呸”了三声,横眉怒目地打断他:“墨离修!你还会不会说话了?”
“娘,我是……”
白脂融压根儿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你当你娘是死的是不是?有我在,还能让你有事不成?这事儿你莫要再说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愿意自己决定也好,正好我直接帮你定下来!”
墨玉满心无奈,默默目送白脂融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去,不一会儿,随行的两个丫鬟匆匆走过来,对墨玉行了个礼后,径自拿起满桌的画卷跟上白脂融。
外头依旧日光灿烂,墨玉慢慢站起身,望着院子里明媚的春景,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他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桌案,心中默默地算了算——其实根本不用算,他记得清楚,临忌是在腊月初六突然消失的,如今已是三月初五,临忌足足走了三个月。
一声不吭便离开了这么久。
他眼前忽然一阵轻微的晕眩发黑,又有些胸闷想吐了。整整三个月倏忽而过,他既不知道临忌去哪里了,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是生是死。他该怎么办?傻乎乎地再等临忌三个月吗?
可又有谁能保证临忌一定会回来?谁又知道临忌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娘显然是铁了心要帮他定一门亲事,他若还是不肯就范,只会闹得他娘伤心不快。因为他的身子状况,这些日子他娘心中本就蒙了一层阴霾,心情一直不怎么好,若是他还执意这样……
为了一个无声无息离他而去的临忌,值得吗?
墨玉撑着桌案站了一会儿,耐心地等眼前的那阵晕眩过去,越等却越觉得天旋地转。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忽然觉得双眼连同鼻尖一起酸涩起来。
他是真心喜欢临忌的,只可惜终究是……
丫鬟的惊叫声忽然传来,好一会儿,墨玉才感觉到他被簌簌扶住了。簌簌满脸慌张地看着他,无措地道:“世子,您没事吧?奴婢这便叫人去请王妃……”
墨玉叹了口气,略有些吃力地道:“没事,不必劳烦我娘。”
簌簌胆颤心惊地看着他:“可您面色都白了……”
墨玉勉强能看见簌簌的神色,心知自己此刻的脸色必定很差,才把簌簌吓成这般模样。可他着实不想让人去找他娘,一想到他娘,便又会想到自己即将定下的亲事,进而再想到临忌那不辞而别的混账……心情简直沉郁到了极点。
“没事。”墨玉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去,将扶他的簌簌推开一些,“你出去吧,不必打扰我娘,我自个儿歇一会儿便好。”
簌簌满脸担忧,可毕竟在墨玉身边侍候了这么久,她深知墨玉的脾性,此刻不敢多言,也不敢忤逆他的话,只得诺诺退下。
接下来一连几日,墨玉的身子状况都不怎么好,却还是强撑着进宫出席了一次宴会——出外游历一年多的四皇子临悠回来了,景和帝向来颇为喜欢四皇子,此次的宫宴办得十分盛大。
此前墨玉已然以“身子不好”为由推掉过好些个宴会,尽管他身体状况不佳是真的,可身为燕宁世子,许多事身不由己,他这次再不去显然不太合适。
四皇子临悠比他大两岁,以前墨玉是三皇子临恕的伴读,临恕和临悠向来不对付,虽然墨玉和临悠的关系说不上有多恶劣,但必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如今临恕已然不在帝都,临悠在宫宴上见了墨玉,态度倒是不错,只是墨玉无意同他寒暄,敷衍了几句便走开了。
白脂融操持起墨玉的终身大事十分有效率,宫宴过后没几天,白脂融便兴冲冲地带着丫鬟又来了一趟修竹居。
墨玉不得不拿起白脂融带来的那些画卷,画上的每一名女子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眼生得很,墨玉越看越觉得兴致缺缺,不由自主又想到心中的某个人,更是再没办法看下去。
“修儿,怎么了?”白脂融见他嘴唇发白,担忧道,“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事。”墨玉放下画卷,勉强冲他娘笑了笑,“娘,您也说过,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画像我便不看了,一切都由您来做主吧。”
他是真心喜欢临忌的,只可惜终究是……由不得他不认命。
墨玉垂眸,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
送走白脂融后,他在窗前呆站良久,院子里姹紫嫣红地开满了花,他却丝毫看不入眼,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是真的孱弱了,这一点情绪波动竟是让他从方才开始,心口止不住地一直发疼。
这股疼痛并不强烈,闷闷的,墨玉依稀有种自己随时会窒息的错觉。
又过几日,白脂融给他送来一幅精挑细选的画像,给他介绍说这是徐家的什么什么小姐,各方面如何如何好,有多么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彼时墨玉正强忍着心悸的感觉,除了“徐家小姐”四个字,便再没有听进去别的。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临忌——他早便与自己谈判好了,若是临忌在他娘定下这门亲事前回来,他便为了临忌不计后果地忤逆他娘一次;若是临忌没回来……那就随便了,谁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实在没力气独自一人去抗争什么了,横竖没必要。
这一次重伤确实让他变“弱”了许多——无论是身还是心。可他不认为自己的决定哪里有错。
是临忌先不要他的。
墨玉无声叹息,愈发觉得自己和怨妇没什么区别了,瞧这委屈的念头,大男人的像话吗?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白脂融见墨玉虽然没对徐家小姐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却也点了头,由始至终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便当他对徐家小姐还算满意,只是羞于表达。白脂融操办起这种事速度极快,很快便要来徐家小姐的生辰八字,请了阴阳先生推算。
墨玉不太懂这当中的诸多讲究,也不想过问,索性任由他娘去张罗。到了三月底,某日白脂融忽然差遣丫鬟过来问墨玉要他卧房中的一把木梳,墨玉有些莫名其妙,问丫鬟红绡,红绡只道“王妃说要来有用”,他便将自己不怎么常用的一把梳子给红绡拿走了。
翌日墨玉收到了红绡送来的一方手帕,才知道那把木梳是用来做什么的——给徐家小姐送过去了,而这条绣着精致的兰花花纹,并且散发着兰花香气的手帕,便是徐家小姐的回礼。
墨玉看着捂嘴偷笑的红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收过姑娘家的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保存,若是直接扔了……肯定不合适,教他娘知道了估计还得抽他一顿。
墨玉深呼吸几次,这才压下了那点涌动的心烦意乱,顺手将这轻软的兰花手帕放在了铜镜前,又担心被风吹走了不好交代,便随意拿出一样略有些重量的首饰压在手帕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