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都怔怔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美丽路人，女孩们的眼神更是一眨不眨地环绕在他身上——要是能和他跳霜尽日的第一支舞，那可绝对会是最美好的回忆。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从那白皙俊美如同上古神像的脸上，偷来一个霜糖味的吻。

一个送给王子的吻，女孩子在其上花费的心思，绝不亚于要塞战士们相互之间的比勇斗武，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陌生人皱着眉头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很快又松开紧紧蜷在一处的白皙手指，让那深色的布料柔软地坠落在地上。

“陌生人，欢迎你来到霜雪之都。”最先打破这一片沉寂的是一个低沉有力的男声，发声的男人拨开人群的重重阻碍走到Thranduil面前，向他致简单的礼节，“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却不失流畅优美的线条感。他的突然到来显然让精灵感到不适，Thranduil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你不必如此。”男人露出微笑，眼角的细纹更加深重，他的岁数虽然连精灵王的一个零头都不到，可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下了抹不去的风霜痕迹。相比而言，站在他面前的Thranduil，即使因时间的镂刻而始终显出他那庄重高雅的气质，即使眼中的睿智相比人类中最长寿多闻的长者也依然绰绰有余，在这个人类面前，他依然显得年轻，耀眼，美貌光彩照人。

“这里没有人怀着恶意。”男人像注视一个稍小些的晚辈那样注视着他，全然看不清楚Thranduil眼中渐渐浮起的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喝酒的继续放开喉咙豪饮，唱歌的继续大声歌唱，年轻的女孩子们在每一张桌子之间花蝴蝶一样地穿梭，经过Thranduil身边的时候会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睛看一看这位英俊的年轻客人。

Thranduil心下稍松，刚想越过男人继续往前走，一个念头却忽然攫住了他——于是就在那一刹那他改变了主意。

男人看着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明明即将离去，却在下一秒就转过身来，眉峰挑起，问话的声音优雅磁性，“我想在这里租用一间客房，但很遗憾，我没有你们城中通行的金币和银币，却有一些……算得上值钱的东西。有什么办法吗？”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诉求，Thranduil竟有一种放了心的感觉：维拉在上，即使几千年不用了，他的通用语依然尚还流利，虽然和今时今日通行的语言已经有了差别，可是几千年过去，人类的语言仍未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这可算得上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男人爽朗地笑出了声，“如您所见，这里是个小酒馆，也是个还算舒服的小客栈。如果不嫌弃的话……”他弯下腰，“Stoa，愿意为您效劳。”

“多谢。”Thranduil问，“报酬现在付你，还是等到最后？”礼貌至极的问话，可同时也疏远冷淡至极，似乎没一丝一毫被男人的热情感染。

“最后就可以。”男人招了招手，一个骨架纤细的少年灵巧地穿过形形色色的醉汉，站在了Thranduil面前，似乎是跑过，脸颊上沾染了淡淡的粉红。

“给他带路吧。”男人向着儿子露出一个笑容，“这是我们的客人。”一个稍小一点的身影从哥哥的身后跳了出来，用尖细的童音赞叹着，“他好漂亮！”

“没错。”Stoa抱起自己的小女儿，在她的柔软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他恶作剧地在自认为Thranduil看不见的地方反复打量精灵超凡出众的美貌，玩笑一样补充了一句，“是个非常漂亮的客人。”

“请您跟我来。”男孩极有教养地向Thranuil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来，Thranduil控制着距离，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他身后。

穿过人声鼎沸的酒馆外围，一间小楼矗立在最深处。即使不用精灵之眼，Thranduil也能分辨出这座精巧的建筑所经历过的岁月，几百年，对于精灵来说并不是多长的时间，对于人类的建筑而言，已经算的上是高寿。

挂起旗帜的木杆，因为年代久远而泛出沉黑色，像是一种变了质的金属。同样是深色的建筑主体，一些砖石还可以看出被雨淋和火烧的痕迹。当那个孩子转身背对着Thranduil，将刚刚开启的大门又一次阖上的时候，门外的一切喧杂异响，就似乎都已经被阻止在外。或至少，减去了大部分的威力。

不时有人穿着各色各样的衣裳，在空旷的院子中间走动，也有的穿过院子，投向布置在客栈外的小酒馆去，融入这座城市五年才能迎来一次的盛大宴会中去。墙角落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陈旧乐器，几个游吟诗人模样的人正摆弄着它们，发出悦耳的响声。

Thranduil说，“你们的生意似乎很好。”孩子侧过头，认真地想着笑起来，娴熟地回答Thranduil的问题，“因为是霜尽日。”他仰起端正白皙的小脸，眸子里闪现出骄傲的辉光，“每隔五年我们的城市里都会有这样盛大的聚会，会有最好的烈酒，最棒的舞会。远远近近的诗人，歌手……都会来参加。”

那聆听者却只是笑了，不置可否，“但是，每隔五年才会有一次。”孩子明亮的眼睛闪了闪，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冰封之城里长大的孩子，于他而言春天五年一度的到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不知春天之后还有花开的夏天和纯金打造的秋天，在他的世界里冬天过后是春天，春天过后又是永恒的冬天。

Thranduil用很短的时间想明白了这个问题，随即便不再多加讨论。“到了。”男孩站在他右手侧，抢在他之前为他拉开了那扇门，“还需要别的什么吗？”Thranduil摇了摇头，男孩最后红着脸鞠了一躬，“Stoa之子菲利安特，也随时为您效劳。”

一路上Thranduil始终走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如同他习惯的那样，这个鞠躬可算得上是他离这个孩子最近的时刻了。Thranduil蹙额，某种熟悉的气息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萦绕不散。

属于另一个精灵的气息。察觉到这一点的精灵王没有乱了阵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还在人类的地界上。千年前他们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战争，树木被砍伐，族人被屠戮。数千年后这座城市虽然看上去暂时和平稳定，像一个热情得过了分的人，张开双手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所有访客以烈酒香味的拥抱，可是Thranduil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人类与生俱来的贪婪嗜血，哪怕掘地三尺也埋藏不住。

就像一头沉睡的猛兽，只是暂时收起了牙齿和爪子的尖锋。说不定现在就有几个自己的同族被关押在深不见底的地牢里，在贪欲中苦苦挣扎反抗。那是他的族人和子民，Thranduil知道密林的精灵战士们不会屈从于任何东西，除了冰冷的死亡。

藏在斗篷里的剑，被他拿出来，靠在桌子边仔细地、一遍一遍地擦拭每一寸刀锋，擦拭精灵工匠们巧手雕琢出的繁复美丽的剑柄纹饰。直到那剑在阳光下也闪出寒冷的光，像是反射着阳光的雪面。

除了死亡，精灵们不会屈从于任何邪恶的欲望。而现在，当他们的王站在这里的时候，连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屈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