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的长湖人还只是那个湖面巡逻的弓箭手，他撑着满载酒桶的船，背挺得很直，背着弓箭在冰面游弋的样子跟带着王冠加冕的样子没有任何两样。

他的名字留在精灵的史书和霍比特人的故事里，通常冠以“伟大”二字，伟大的，神射手巴德，屠龙者巴德，他值得这样的赞誉。而他的孩子，第二任的长湖城主，贤明和温厚甚至更胜于他的父亲。

人类繁衍得太快，太多，在繁衍中他们渐渐丢失了那些闪着光芒的美德和虔诚的谦虚，他们无度地索取，不知索取之后深埋着绝望、饥寒，深埋着永恒的冬天。

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到来了——在一千五百年之前。

起先人类把这当成是一个偶然违反常理的隆冬，严寒和暴雪对他们造成的困扰仅限于贵妇们不能再拿着轻柔的纱扇走过那些被镂石、浮刻精心装点过的街道，她们穿拖地长裙，有十几个奴隶在她们身前铺下毯子。

有些人甚至巴望这样的冬天永远不要过去才好：寒冷促进了烈酒的消费，第一个冬天每个酒商都几乎大赚了一笔。

可是第二年的春天没有到来，大雪连续下了一百多天，其他三个季节好像都消失了，只有肃杀的风雪，那么的漫长和冷酷。然后第三年也没有。

饥荒和瘟疫开始蔓延，平民和士兵们像苍蝇一样成批死去。曾经繁华喧闹的城市被饿殍和疮痍填满。暴动随之而来，每天都有人死于饥饿，也有更多的人死于暗箭和冷枪。

外界环境的变动并不足以给精灵带来多大的影响，Thranduil索性关闭了入山的隐秘道路，使自己的领地从此彻底与世隔绝，他们与余下所剩不多的森林相依存，在大地的许可范围之内猎获，扫开厚厚的积雪采摘雪下深埋的霜叶草和浆果。

他们偶尔向西北遥望，看见烽烟和战火在山下的城邦里烈烈燃烧。

这还是Thranduil自第四纪战争之后第一次靠近森林边缘，主动来到距离人类属地如此之近的地方。Galion依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空气中传来的树木哀鸣和死亡气息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精灵族超乎寻常的直觉在他心中印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恶意的影子。

停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精灵王心下稍宽慰。这来之不易的轻松却在那敏锐的精灵之眼偶然扫过树上一道淡淡血痕的时候，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同族的血迹，Thranduil当然认得出来。树杈上有不少被折断的痕迹，其中一根尚未折断的主枝上，还挂着一缕柔软而美丽的长发。在凛风中飘飘荡荡，像是死去的飞鸟羽毛。

积雪上烙着凌乱带血的脚印，随着脚印的痕迹，做工粗糙的箭杆箭头散落一地。被截短的一段绳子盘屈在地，色泽干枯，像一条冻僵了多时的蛇。

一个精灵在这里遭到了袭击，反抗，不敌，受伤，已被带走，并且很有可能身陷险境。即使两千年之前战败的时候Thranduil也未感受到过如此的愤怒，彼时他只是带着冷而嘲讽的微笑，率领所有余下的密林战士后撤出西北森林，大手一挥封闭了进入密林的所有道路，再用剩下的无尽时间慢慢欣赏他曾经的敌人一个个苍老死去，他们一手建起的王国代代衰落，等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就一夕以最高调的姿态土崩瓦解销毁殆尽。

他们虽失败，但战损远少于人类王国。除了族人的性命，Thranduil早已懒得去计较他拥有的土地是否广大，他的声名又是否远播其他种族，令人敬畏朝拜，那是只有人类才会去计较的东西，对于一个活过近万年时光的精灵来说毫无意义。

而现在，侵袭和流血就在他眼前发生。曾经设下的屏障因为数千年来的力量流失早已形同虚设。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燃起，很快燎烧成片，一点一滴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王者剑将出鞘。知道此行危险，他换下了平日穿的长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颜色极深的斗篷，和密林里一望无际的枯树浑然一体，不可分辨。

呼吸和脚步都放到最轻，Thranduil向西北方向开始行进，那里有人类的岗哨，利箭和巡逻士兵，也可能困着他忠心耿耿的王国总管。没过太长时间，长湖遗址上的人类要塞就已经隐隐约约在风雪之中显出了轮廓。

站在稍高的雪坡上向下俯瞰，经历过战争的洗礼，那钢铁要塞依旧繁荣，民风粗放豪爽，出入境只设简单的关口检查，岗楼上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日日站岗巡逻，耀武扬威地监控整座城市。

霜尽日即将来临，龙骨雪山脚下的霜雪之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许多小酒馆和客栈都将门口尚未融化的积雪打扫干净，木制的桌子椅子席地而设，脚边大批的酒桶随意堆放着，只要你身上有几个零钱，或至少，有足够值钱的东西，这座要塞就会欣然接纳你，让你参加到他们五年一度，难得的盛宴中来。

男人们豪饮，唱歌，在街道上比试力气胆量。姑娘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随意和陌生人接吻跳舞，美丽的裙边旋转起来，凛冬里像是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在飞扬。

那个陌生的美丽访客就是在这时候到来的。没有人知道他确切地是什么时间来到城里的，他好像就是裹着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街道的转角。

漆黑的兜帽挡住大半张脸，面孔看不真切。只有一些浅色的发丝露在外面，颜色是淡淡的金或银，像是静夜里偶然抖落的一束月光。

一个喝得半醉的人向他撞过来，那美丽的过客只是轻轻一闪身就敏捷地避开了，惊险的动作惹来几声低低的抽气声。

“朋友，来吧，为什么要带着那闷死人的兜帽呢，春天就要来了，一起喝一杯？”又一只带着酒气的胳膊向他伸过来，直接撞散了他的斗篷。Thranduil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伸手撩了一把金色的长发，发现还好好地挽着，精灵尖耳被遮挡在挽起的长发之下，不露出一分一毫的痕迹，这才不由庆幸起自己的先见之明。

却不知那兜帽落下的瞬间，漫溢横流的金色阳光充塞了所有人的眼睛。那是何等俊美超出想象的一个男子，雕塑一样精致深邃的轮廓，与一般要塞男子迥异的金色长发，随随便便挽在脑后，给他增添了一分慵懒的优雅。不同于普通男子，那斗篷下遮掩的高大身躯，却没有狰狞纠结的肌肉，修长挺拔又不失力量的弧度。睿智而通透的眼，如同静湖荡漾微波。虽然因为骤然生变而多少有些诧异的神色，看起来却依然那么恰到好处。

这一定是传说中那些来自西方的高贵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