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从深沉的、近乎永恒的昏迷中恢复意识时,其过程绝非像按下开关、点亮灯泡那般瞬间而彻底。
那更像是深海中的潜水者缓慢上浮。
从最黑暗的无声深渊开始,意识如同被水压挤压的气泡,极其缓慢地从混沌的梦境之底挣脱,一点一点,艰难地向着名为“现实”的水面攀升。
最先被触动的,往往是听觉,声音穿过厚重的意识屏障,变得模糊、扭曲,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传来。
“我陪您一起……”
“……我会照顾好他的……”
“转移过程很复杂,必须确保……”
“我们也能做些什么……”
嗡嗡的、断续的、熟悉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如同遥远电台传来的杂音,钻入白流雪尚未完全苏醒的感知。
是马流星?泽丽莎?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这些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第一圈涟漪,意识的恢复速度骤然加快。
更多的感官信号开始穿透黑暗,争先恐后地涌入……
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昂贵魔法香料的气味,身下柔软却陌生的床铺触感,空气流动带来的微凉。
眼皮外朦胧的、变幻的光影……
现实的感觉,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梦境。
“呃”
白流雪猛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撑起身体,摆脱这令人不安的、仿佛漂浮在虚空中的状态。
然而……
“呃!”
身体纹丝未动,不,不是“未动”,而是无法动弹,仿佛有一整座巨石垒成的城堡,死死压在他的眼皮上。
那沉重的负担让他仅仅是维持“睁开一条缝”这个动作,就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眼前金星乱冒。
更可怕的是,不仅仅是眼皮到全身。
从指尖到发梢,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像是被无形的、浸透了冰水的钢丝绳,一圈又一圈、紧紧勒住、死死捆缚。
他甚至连弯曲一下小拇指都做不到。
不,更准确地说,是失去了“弯曲”的指令与身体之间的连接,大脑发出的命令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任何反馈。
不仅仅是动弹不得,就连触觉、温觉、痛觉……似乎也消失了大半。
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变成了一具冰冷、沉重、毫无反应的石膏外壳。
“这是……怎么回事?!”
一股冰冷的、纯粹的恐惧,如同毒蛇,骤然窜上白流雪的脊椎。
不是因为疼痛或危险,而是因为这种对自身身体彻底失去理解和控制的、绝对的陌生与剥离感。
就像一个飞行员突然发现自己与飞机的所有仪表、操纵杆都断了联系,飞机正朝着未知的空域坠去,却不知原因为何。
紧接着……
“砰咚!”
一股强烈到无法形容的、灼热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烧穿的冲击感,毫无征兆地,从心脏的最深处,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啊啊啊啊!!!”
白流雪想要尖叫,想要嘶吼,想要将那股几乎要撑裂胸膛的痛苦宣泄出来。
但喉咙的肌肉同样不听使唤,声带如同锈死,只能从喉间挤出几声微弱、嘶哑、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脖颈、后背,并非因为体表感知,而是灵魂在战栗。
心脏。
心脏的位置,那里仿佛被强行塞入了一颗不断膨胀、即将爆炸的灼热太阳。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山崩地裂般的剧震,将狂暴到无法想象的生命能量,如同海啸般泵向全身那已经“堵塞”和“麻木”的血管与经络。
“要……爆了……”一个清晰的、冰冷的认知闪过脑海。
这颗属于人类的、脆弱的心脏,根本不可能容纳、更不可能驾驭此刻在其中奔流咆哮的、属于“神祇”层次的浩瀚生命能量。
它就像一个被疯狂注水、已然变形、濒临极限的皮球,下一瞬,或许就会“砰”地一声,连同内部的一切,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