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里。杨江满斟苦劝,将廷秀弟兄灌得大醉,人事不省,倒在舱中。那时,杨洪
已约定在此等候,稍公口中唿哨一声,便跳下船。即忙解缆开船,悄悄的摇出江
口,沿溜而下。过了焦山,到一宽阔处,取出索子,将他弟兄捆绑起来,恰如两
只馄饨相似。二子身上疼痛,从醉梦中惊醒,挣紥不动。却待喊叫,被杨洪、杨
江扛起,向江中扑嗵的撺将下去。眼见得二子性命休了!可怜世上聪明子,化作
江中浪宕魂。
你想长江中是何等样水!那水从四川、湖广、江西一路上流冲将下来,犹如
滚汤一般紧急,到了镇江,直溜入海,就是落下一块砂石,少不得随流而下。偏
有廷秀弟兄,撇入江中,却反逆流上去。杨洪、杨江望见,也道奇怪,拨转船头
赶上,各提起篙子,照着头上便射。说时迟,那时快,篙子离身不上一尺,早被
三四个大浪,把二子直涌开去,连船险些儿掀翻,那篙子便不能伤。杨江料道必
无活理,原移至沿口泊下。次早开船,归到苏州,回复了赵昂。赵昂心中大喜,
又找了三十两银子。杨洪兀自嫌少,两下面红颈赤而别。不在话下。
且说河南府有一人唤做褚卫,年纪六十已外,平昔好善,夫妻二人,吃着一
口长斋。并无儿女,专在江南贩布营生。一日正装着一大船布匹,出了镇江,望
河南进发。行不上三十馀里,天色将晚,风逆浪大,只得随帮停泊江中。睡到半
夜,听得船旁像有物踵响,他也不在其意。方欲合眼,又像有人推醒一般,那船
旁踵得越响了,隐隐又有人声。心中奇怪,爬起来,开了篷窗。打一看时,只见
水面上浮着一人,口内微微有声。褚卫慌忙叫起水手,捞救上船。打起火来看时,
却是十五六岁一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浑身绑缚,微微止有一息。与他下了索
子,烧起热汤灌了几口,那孩子渐渐醒转,呕出许多清水。褚卫将干衣与他换了,
询其缘故。小厮哭诉道:“小人名唤张文秀,只因父亲被人陷害在牢,同哥哥廷
秀来镇江按院告状。趁了个便船,说是苏州理刑差人,一路假意殷勤照顾。昨夜
到了镇江,又留住在船,将酒灌醉我弟兄,双双绑入水中。正不晓得他是何人,
害我等性命!天幸得遇恩人救拔。但不知恩人高姓大名?这里是何处?离镇江多
少路了?怎地送得小人归家,决不忘恩!”褚卫本是好善之人,见他说得苦楚,
心下十分可怜。初时到有送他回去之念,忽地想起镇江到此乃是逆水,怎么反淌
了上来!“莫非此子后来有些好处,暗中自有鬼神护佑么?我今尚无子嗣,何不
留他回去,做个螟蛉之子,却不是好!”乃哄他道:“我是河南褚卫,贩布回去。
这里离镇江已远,有一千馀里,怎能送你回去?况昨夜谋你的必是对头,差来心
腹,故此下这样毒手。今若依旧回家,必然又寻别事害你。我今又无儿子,若不
弃嫌,认做父子,随我归家去。明年带你下来,访出昨夜之人,然后去告理,救
你父亲,可不好么?”文秀虽然记挂父母,到此无可奈何,只得依允。就拜褚卫
为父,改名褚嗣茂,带上河南,不题。
且说张廷秀被杨洪捆入水中,自分必死,不想半沉半浮,被大浪直涌到一个
沙洲边芦苇之旁。到了天明,只见船只甚多,俱在江中往来,叫喊不闻。至午后,
有一只船旁洲而来,廷秀连喊:“救命!”那船拢到洲边,捞上船去,割断绳索,
放将起来,且喜得毫无伤损。廷秀举目看船中时,却是两个中年汉子,十来个小
厮,约莫俱有十六七岁。你道是何等样人?原来是浙江绍兴府孙尚书府中戏子。
那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师父潘忠,一个是管箱的家人,领着行头往南京去做戏,
在此经过,恰好救了廷秀。取几件干衣与他换了,问其缘故。廷秀把父亲被害,
要到按院伸冤,被船上谋害之事,哭诉一遍。又道:“多蒙救了性命,若得送我
回家,定然厚报!”那潘忠因班中装生的哑了喉咙,正要寻个顶替,见廷秀人物
标致,声音响亮,却又年纪相彷,心下暗喜道:“若教此人起来,到好个生脚。”
心下怀了这个私念,就是顺路往苏州去,谅道也还不肯放他转身,莫说如今却是
逆路。当下潘忠道:“我们乃绍兴孙尚书府中子弟,到南京去做生意,那有工夫
拗转去,送你回家?我如今到京已近,不如随我们去住下,慢慢觅便人带你归家。
你若不肯时,我们也不管闲帐,原送你到沙洲上,等候别个便船带回去罢!”廷
秀听得说出这话,连忙道:“既然不是顺路,情愿随列位到京。”潘忠道:“这
便使得。”廷秀自己虽然得了性命,却又想着兄弟,必定死了,不住流泪。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