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意思,杀不杀随你,这只是你二人的恩怨,与我一个路人有何关系?”
黑衣以剑挑起那人的下颚,唇边微微扯出了个淡淡的笑“你到是会推的干干净净。这本是为了你。”
“我与他只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关系,现在……”十羽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现在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了。”
“天涯海阁从不做亏本买卖……”黑衣一脚踹在那人的臀部上“滚!”
那人连滚带爬的滚着走。连头也不敢回。唯恐下一步那把剑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问道。
“十羽,你呢?”
“我的名字是我身上衣服。”
“黑衣?”
“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总觉得你我会再见。”
十羽拧眸看着这个人在月光下足尖轻点屋檐,天下落雪纷纷。还会再见面吗?他问,还是不要再见了。那是他心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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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吗?他怎么喝的这么醉?”
“军爷,菩萨开眼让我夫妻俩老来得子,可是又赶上了要修建皇陵,他今天就要跟你们走了,我们老两口不是……也舍不得吗,所以就让他多喝了两杯。”说着一妇人还做着擦泪的模样。
“行了,找个人架走就是了,还赶着去下家呢,早弄完早完事早走人,大雪天里的。”官兵甲絮絮叨叨的念着,扛着还满身酒气的少年就往外走。也幸亏他块头大,清瘦的少年在他手中似乎没什么重量。官兵乙那些朱红色的笔在薄上画着圈圈点点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十羽”老头借机瞄了一眼那本子上的字。顺手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迹。老妇人早以泣不成声,趴坐在地上干嚎着。“我的儿啊,我的儿。”
官兵乙点名薄一合,头也不抬的往外走去。大步流星的追喊着前面的人,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官兵甲身边“大哥,这小子什么时候醒啊?”
“鬼知道,被灌了那么多蒙汗药,估计得睡个三四天吧。”
“也是那两家伙摆明了就是找个替包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这么倒霉。”
“管他的,只要有人交就行,这些事上头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大人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官兵甲趁机传授他的做人的道理。
老汉急急的从门里追出来,见那三人已经走远。这才默默的松口气,老妇一个鲤鱼打挺的坐直身子“怎么走了没?”脸上早已没有刚才的凄凄之情。
“走了。”老汉同样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的为十羽说着一声声抱歉。那个少年不过是他在路上带回来的。记得他还帮自己很多,打柴,挑水。虽然平常沉默寡言,但是心地却是不错的。孩子,别怪老汉我,人谁无私,为了我的儿子注定只有牺牲你了。有一段时间自己生了一场重病,原本以为活不了了,没想到是这个少年辛辛苦苦的跑去当纤夫,拉纤给他赚来看病买药的钱。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是,人谁无私?
夜,又是寒冬。十羽站在窗前,月色入户。也许是命中注定,他总是与冬天有这样或那样的纠结。只是这一次的恩怨,他是受害者还是受益者?十年前的寒冬,他被一包蒙汗药送去了皇陵。十年间,他金戈铁马,十年战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一个皇陵里的苦工变成一朝大将的。皇陵工匠与战场又有何关系?他细细回想却宛如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十年,足以改变多少?足以见证多少物是人非?有时候他看着水中的倒影,也会暗暗的问自己“十年了。你还记得多少?”
“将军,那名女子如何处置?”
“退下吧。”他道,处置,他其实并不想真的处置谁。
士官说了声是,恭敬的退了出去。
他这才想起,今夜为何突然如此怀旧,原来是因为旧人来。密函诚铺在书岸前,布帛上苍劲有力的楷书写着“诛。”十年再见,竟是敌对。
他觉得他该去见见那个人了。天牢里,她双手被铁链高高的栓起。来腰间也被铁链缠绕,听闻她被锁在这里一个多月,酷刑加身,嘴却还是硬的紧。那些人想从她口里挖出来的消息,竟一个字也没有。她每天只是笑,笑着看那些人施刑,笑着看自己一身血伤,有时候她会笑语道“传闻西宁刑罚是出了名的变态残忍,怎么原来也只是这样。”她武功极高,仅仅为抓她一个人,就出动了三千影秘卫。那个人是爱才的,越爱才的人就越明白倘若一把刀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必须毁去了。
他这一路走的极慢,每一步都似在回忆,回忆十年前那个细雪纷纷,屋檐上那抹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影子。他的背影影细长的印在银亮的雪地上。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不是他,原来黑衣是个女人。
“十羽。”
他现在牢门前,她唇边绽出一个笑来。长发盖住了她的眼脸,看不清那张脸究竟是何神情,但是她的声音却还是感觉的到,那是一种平淡。
“我早说过我们会见面的。未卜先知的本事可以出门摆个摊子了,也许真的有人相信我是活神仙。”她轻笑,只顾着一个人说话,也不在乎他想不想听。她只是说。
“为什么杀人?”十羽问。
“天涯海阁的规矩,给钱就杀人。”
“即使他是一个好人?”
“不管好人坏人。只要有人给钱就有人去杀,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黑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为民除害了,代表正义,代表人间道德杀了我吧。这样你会一直是英雄。”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十羽蓦然道“任何一个视生命如草芥,蔑视以至于残害生命的人都是错的。”
他说她是错的,那自己呢?征战沙场十年,多少人死在自己手里?他为人臣子,以身侍君王,忠心护主是他的使命,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为人将领,他必须奋勇杀敌,战场上倘若连将军都退了,那士兵也就没有留下的道理。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只是每一次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他都会默默说道,十羽,你活着是战争的继续,你下地狱是应该的。
“所以,为了正义,你还在等什么?”黑衣抬起头,头发顺着侧脸顺滑直下,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上面一道道的像蜈蚣一样爬在脸上的伤痕早已结痂。从痕迹上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眼前这一幕触目惊心,是他没想到的。
“你到底受过了什么折磨。”
“什么也没有。”
“即使曾经有人伤你,害你,你也不该行此举,你这样做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你口口声声说着天下正义,说着人间有情,那当初你在哪里?在我受这些磨难之前,在我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之前,你在哪里?现在又在这里假仁假义说着什么道理?”那双眼睛是因为愤怒而猩红的,总有人是这样,站在自己的世界外面告诉自己,你的世界好黑好黑,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世界黑,她就在里面活着。有很多人指责她,可是有多少人问过一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无数的人会告诉她,你不是好人。可是没有人告诉她,你为什么不是好人?她也想问,只是她不知道问谁,谁也没有答案。
“当初……”十羽喃喃自语似的说着,“我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在你的任何一个当初里,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劲的在抨击什么?”
他直直的望着黑衣,他的眸子太深太沉,黑衣只从那对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满脸伤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