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虚怔怔地看着池水好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话:
“我不想离开。”
玄正叹了口气,面向自己最疼爱的弟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十年了。”半晌,玄正苍老的声音缓缓道,“你第一次来到少林寺时才十五岁,还是个一身泥污和血迹的孩子,问你什么你都不说,只是一直要求我收你为徒,剃发归佛。如今你已经二十五岁了。”
“当年的你带着大户人家少爷的肆意妄为和难得的聪慧,你天生慧根,极为适合修行,便收了你为徒,悉心教导,初始以为你的能够静心养性是源于你的心思单纯,后来才发现,虚儿,你本无心。”
明虚嘴角抽动了一下。
“师傅,弟子愚钝,何为无心。”他笑看一池清水,“师傅常教导弟子,佛讲无心为无妄想心、无分别心、无执著心,弟子入寺多年,从无过分之妄想,从无不舍之分别,从无不得之执着,作何无心?”
玄正听罢,笑着摇头。
“可你真心也无,善心也无,无大喜大悲固然更好,但世间万物若连小喜小悲、真诚慈悲之心也无,作为我佛门之人,明虚,你当何故?”
明虚的脸色如常,仍笑着回答:“师傅错了,明虚虽冷漠了些,但也不是无喜怒悲欢之人,而作为佛门弟子的真诚慈悲之怀也并无缺少,平日里忌杀生多放生之事也时常做,师傅难道就因为弟子这般小错就要驱赶弟子下山吗?”
“你这人总是这般喜欢用词句道理来反驳对方,当初你读了那么多书也算是一种结果了。”玄悲拍了拍明虚的心口,道,“我说你无心,并非指责你,而是你心无一物。即使你表面无异,但心却始终有一块是空的。心源空虚不知填补,终会使你走向衰败。”
“我算得你此番下山会遇到命中贵人,乃三世重塑之缘遇,错过此番将再轮七世方可相会。明虚,你的年岁已足,少林武学也已学成,走吧,下山去吧,这包里有充足的银两。在这江湖中历练一番,去寻找填满心的东西。”
语罢,玄正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明虚紧抓了一下布包,怔楞地看着玄正,欲言又止。
“师傅,不怕弟子破戒、不归甚至死亡吗?”
“那又何妨?”玄正背对着他,轻声道,“心定又何来破戒,心系又何怕不归,心安处处是汝乡,死亦何妨?”
明虚终于长出一口气,撩衣而跪,向玄正三叩首。
“师傅,保重。”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长安失陷,武林各大门派弟子揭竿而起,为国效力。
山涧一竹筏,骑水观天,筏上立一僧,问不语,答不言。
有孩童笑嚷想尝尝这坐竹筏的滋味儿,僧人淡笑应允,将孩童抱上筏上蒲团处,在水上游了一遭。
“大和尚,少林寺离这里可是很远的,你是想往哪去?”小姑娘扎着俏皮的两个辫子,笑嘻嘻地问道,“是想去藏剑山庄寻一把绝世武器呢,还是想去瘦西湖的秀坊,找一船姑娘听听小曲儿呢?呸呸呸,阿米豆腐,大师是出家人,怎么会是去秀坊找姑娘。”
僧人听后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低声道:
“贫僧并无定所,只是云游之际,随处游历罢了,小施主这么可爱,贫僧倒是想去小施主的家那里走上一走。”
“好啊好啊,我在巴陵主要是和爹爹一起采草药,很快就会回家啦!我家在扬州,人人都很好,爹爹说,现在的世道只有我们扬州这么平和了…”
“那贫僧就顺水北上,前往扬州看看。”
“大和尚,记得一定要来找我玩啊!”小姑娘跳上岸,跑了两步,回身向僧人努力挥挥手,“我叫空曼!大和尚你的法号是什么!”
竹筏上的僧人似是距离太远没有听到询问,自顾自地行出了很远。空曼有些泄气地放下手时,耳旁忽然炸起了一个声音——
内力传出的声音低沉温和,他说,贫僧法号明虚,小施主,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