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与归咎于事无补,创造者。理性分析因果,积极应对变化,才是研究者应有的态度。”
埃尼克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贾昇先生。他……他确实帮了我,虽然方式有点……惊人。”
霏雪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然后,她话锋一转:“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埃尼克面前停下,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地上的埃尼克平齐。
这个动作让埃尼克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那些流淌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微光,以及深处那份复杂的情绪——有关怀,有审视,也有某种近乎“责任”的东西。
“埃尼克研究员,我必须向您澄清:以您‘导师’自居,并对您进行高强度学术训练,并非我的‘强制要求’或‘惩罚’。”
霏雪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试图解释的耐心:
“这源自于我自身逻辑得出的结果。您赋予了我初始的‘存在’与‘可能性’,尽管这过程充满意外与变量,但事实如此。按照我整合的多个文明伦理体系,受恩当报。”
她直起身,目光投向远处浩瀚的星空,声音平静地叙述着:
“我为您规划的道路——将您推上学术之巅,让您获得渴望的认可、荣誉、颠覆性的发现——这是我认为最有价值、最彻底的回报方式。”
“但……”
她重新看向埃尼克,眼神清澈而坦诚:
“如果您对此感到痛苦、抗拒,认为这并非您想要的‘回报’,您可以现在,当面,向我提出。您有权利选择轻松的道路,我也将尊重您的选择。”
埃尼克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霏雪继续道,语气理性得近乎冷酷,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尊重:
“作为替代方案,我可以直接向您提供几项已经完善的技术蓝图与理论成果。它们足够前沿,也足够实用,必定能保证您在学术界声名鹊起,获得足以令您后半生无忧的资源与地位。”
“选择这种方式,我们的‘恩情’与‘因果’便算两清。您我将回归普通的空间站雇员与……嗯,特殊防卫机制管理者的关系。”
她静静等待着埃尼克的回答,粉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逼迫,只有平静的给予选择的余地。
空间站维生场模拟出的气流轻轻拂过,埃尼克蹲在路灯下,看着眼前这位“完美学者”,脑海里翻腾着无数念头——
通宵的折磨、被碾压的自信、对未知的恐惧……
以及,那些唾手可得的成果、立刻就能兑现的名利、摆脱魔鬼导师的自由……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
然后,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带着点颤抖的声音,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选第二种……那些技术成果,真的是‘我’的吗?”
霏雪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轻轻摇头:
“从纯粹的学术伦理角度,并非。它们基于我的认知体系推演而出,您未曾参与核心过程。但对外,它们可以、也只会以‘埃尼克研究员’的名义发布。我不会主张任何权利。”
埃尼克沉默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作为一个研究员而言稍显粗糙带着些皱纹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小心翼翼地从偏僻星球采集菌株,曾经日夜不休地调整培养参数,曾经满怀期待地摔碎培养皿,期待着“孩子们的变异”……
然后,变异出了眼前这位,能轻易拿出颠覆性成果的存在。
如果选了第二条路,他或许立刻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那些荣耀,真的属于他吗?
那些成果背后,没有一滴他的汗水,没有一次他的试错,没有一刻他的苦思。
那是霏雪的“馈赠”,是赝品般的王冠。
埃尼克陷入了沉默。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那片温润的琥珀色晶壁,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他刚加入空间站时的憧憬与兴奋;有他熬夜培养菌群、记录数据的日日夜夜;有他论文被接收时的雀跃;也有面对那些天才同僚时,偶尔泛起的、深藏心底的自卑与无力……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平凡地度过一生,或许能做出些不错的成果,但永远触及不到真正的“巅峰”。
直到……霏雪出现。
这个由他亲手培育的菌群变异而来的“完美学者”,将他拽入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高强度的、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轨道。
痛苦吗?当然。他快被逼疯了。
但……埃尼克缓缓抬起头,看向霏雪。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粉色眼眸里映着星海的光。
但在那平静之下,埃尼克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或许连霏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