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黑寡妇不但不慌，反而笑道：“王婶婶，你可知我家徐獠动刀的真正理由？”黑寡妇盘着丧夫髻的头颅微微扬起，放大声音道：“王六福丧尽天良，我家徐獠小小年纪，便懂得为民除害！”

王六福的娘自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顿时脸上一阵滚烫，然而黑寡妇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却让她咆哮道：“你这女人……你这妖怪……”话音未落，一计耳光立即刮向了寡妇。

黑寡妇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那巴掌。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张原本已经残破的脸，竟然被活活刮下一层血肉，黏糊糊地冒着腥气。

黑寡妇脸上的血一缕缕淌下来，沾染了狐裘。另半张脸则因桃花痨而透出艳丽薄红，像胭脂，像云霞，不会因任何人的暴怒被搅成污秽。

“王婶婶，我的獠儿，已经在这瞎子山上了。要人偿命，你们就冲我来吧。”

这个女人，生是为美，活是为美，死为捍美。她不再理会熊熊火把，不再理会尘世云烟，转身走进自家房门。

对黑娉婷来讲，一生追求的艺术的至高境界，就在自己身上有了最后的答案。她是留洋的西洋画家，她是抛弃身家的千金小姐，她是徐旭飞的妻，是徐寡妇，是徐獠唯一指望的娘。

是莎士比亚的戏。

她坐在屋里，听着窗外的一切，又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

晨，狼窝山，恶狼寨大当家炕头。

赵大山睡得如同一只死猪，口里梦话不断：“寡妇，来和大爷亲个嘴！”翻个身，又道，“寡妇，大爷叫十个弟兄来抬你压寨！”翻身翻得狠了，又道，“寡妇，别踢大爷！”

他的枕巾已经被口水浸透，泛着亮光。

话说这赵大山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来日方长，他的房门却被一伙人踢开了。

恶狼寨二当家赵双喜带着一帮汉子冲进来，对着赵大山暗道一句，得罪了，便将一物捂进了大当家被窝。

赵大山牛眼一瞪，发出一声虎啸：

“赵双喜！我干你娘！”

赵双喜赔笑道：“大哥，这样不好吧，我妈就是你吗。”

赵大山虎眸鼓起，正准备一脚把赵双喜塞进被窝的冰坨踹下床去，却发现那冰坨软滑香糯，仿佛是肉做的。掀开被子一看，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黑寡妇……

的儿子。

那夜，徐獠抱着黑娉婷遗物，在恶狼寨前蹲了一夜，风雪交加中竟无人看见。三更时分，他终于晕倒在了一个雪窝子里，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掩埋起来。

早晨，巡山的狼狗一路奔驰，才把他给刨了出来。亏得雪窝子被风，留下了徐獠一口气。这才让二当家认了出来，给塞上了赵大山的炕。

赵大山喜欢黑寡妇，也爱屋及乌地喜欢徐獠。此刻也顾不得寒气了，死死抱着徐獠过热气儿，口里不住唤道：“狼崽子！狼崽子！”

徐獠的眼皮抬也不抬，呈现出死一般的青白色。

周围的土匪都要感动得落泪了，围成一圈，恭敬地看着老大。

赵大山彻底爆发：“沃日啊！都像仙人板板一样竖着干甚哪！都给大爷脱光！脱光！脱光了滚上来！不脱大爷废了他！”

徐獠的第二条命正是被这群裸着上身的土匪救回来的。

而此时此刻，黑寡妇的芳魂也从山脚下那处灰烬中化作青烟悠悠升起，消失在雪霁的第一缕朝阳中了。有人说她是给王家活活烧死的，而放火的王家则说没听见那女人叫一声疼，那寡妇，八成是在火起之前发了痨病，死了。

有钱有势的王家，让黑寡妇成了一个人人三缄其口的谜，曾经爱讲故事的王瘸子和斜眼阿三，再也不讲了，而黑寡妇的故事却远远没完。

王家人张罗了王六福尸首，挑了个风水宝地准备下葬。半道上偏偏遭了贼，且不知这土匪怎的偏偏不怕晦气，劫了死人的冥器，杀了王家十七口男丁，剩下老幼妇孺哭成一团。

徐獠猜测，这事儿八成是赵大山干的。

这，才是徐獠此人故事的开头，然而诸位听故事的人，还不知王六福是被什么吓破了胆儿。

徐獠身上的秘密，不仅王六福知道，还有自个儿知道，而王六福被赵大山剁了扔进了猪圈，徐獠上了你我不敢招惹的狼窝山。

徐獠正是那与狼结缘，曾被母狼抚养数日不死的婴儿，黑娉婷感念自然馈赠，遂取名徐獠，更在徐獠胸背刺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狼。

那畜生在白雪似的身体上蹲着，任时光流逝。

徐獠的两条命，一条是狼给的，一条是土匪给的。

你要问我见过他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