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高山下的灰烬
狼窝山下有个王家村,王家村里的男人总在冬天百无聊赖地聚集在村中茶馆里谈论着一些男人常谈的话题。中年汉子常常是话题的主述者,年轻人在一周围着圈,插科打诨。
王瘸子是从上海滩回乡的,曾是洋场上一个毛子的保镖,护主尽忠折了一条腿,毛子赔了他半生不愁的钱。从此以后王栓变成了王瘸子,上海滩变成了狼窝山汉子的一个暧昧的梦。温柔乡,销金窟,埋骨地。
王瘸子说,黑寡妇年轻的时候是上海滩一户有钱人家的小姐,长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们这些腌臜货可别想动她一个指头。
一旁的王六福嚷嚷道,瘸子,你还有没有新故事,这个故事你讲了五百年了。黑寡妇身子固然好,总归既克死了她男人,又差点克死儿子,谁还敢管不住裆?
王麻子说,我铁口直断,她儿子喝过狼奶,沾过人血,命里带煞,大概是这样才镇得住这女人。
鸡零狗碎的故事是男人们的好谈资,说故事的人有的嘲讽,有的同情,有的奚落。难以发现的,是那一双双眼睛里透出的邪念。
突然,酒庄的门被人推开了,风夹杂着雪鱼贯而入,吹得众人朝门边看去。
斜眼阿三扯着嗓子要了二斤黄酒,哆哆嗦嗦吹了帽上雪珂子,又用残指夹着帽子扫了扫肩背。毫不客气凑到一桌男人身边,硬生生挤开一个位置。
几个年轻人立即用白眼看了看他那在赌场上被人砍去的残指,而斜眼阿三却不以为然,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摆开了说好戏的架势。
斜眼阿三眼也没抬:“你们又在说那寡妇不是?”
众人相视,吃吃笑起来。
斜眼阿三摆了摆手指:“那寡妇的身子固然好,可惜被狼给刨了半边,就那不人不鬼的样子,说着你们也不怕倒胃口。依我看,那妙人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怕你们眼界不宽,说我龌龊。”
王六福接嘴道:“莫不是镇上老爷新娶的姨太太?”
斜眼阿三一笑,咧出半辈子没刷的黄牙:“就说你没见识的东西,种庄稼的女人日晒雨淋的,再个如花似玉也是田上土货。”
王瘸子说:“那兄弟你可别卖关子了,我这可要听听你说的哪家姑娘。”
斜眼阿三见王瘸子也是好奇,便答了:“寡妇这个娃娃,生的可是跟寡妇一个样子。”
一圈男人的下巴都给砸在了八仙桌上,王六福索性冒出了脏话:“x咧!再怎么漂亮,也是个小子啊!”
斜眼阿三喝了几口黄酒,一张土黄色老脸浮出了暧昧的红色,它将那酒碗往桌上一按:“这男娃子,可也是不输女人的。瘸子,以前咱俩在上海滩那阵,可是没少见那些戏子、相公、兔二爷的。”
不知是醉了还是刻意显摆,斜眼阿三的话匣子拉开了,荤话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男娃到了十二三岁,可正是好耍弄的时候,只是这徐獠天不怕地不怕,乘着现在八九岁,你们谁要有那个意思,不如趁早把他办咯,也成了兔二爷,□□得很,到时候大伙也好来尝尝鲜……呵呵。”
斜眼阿三给自己烫着黄酒,浑浊老眼里全是醉意,他这一席话自当是酒后话,无非是炫耀那些黄金日子的见识,
一圈男人脸上笑笑也就过了,还是各回各家自找媳妇,再说这天道人伦可是铭刻在心中,哪是说变就变的。
可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那么一个人,就偏偏把这事当了真。
狼窝山南坡。
七岁的徐獠挂着两行意犹未尽的鼻涕,两脚扎在没过膝盖的深雪中,身后拖着一架数十斤重破落雪橇,就这样爬上了狼窝山浅处一座小山丘。
徐獠个头在一群北方小孩儿里并不突出,然而身材均匀修长,仿佛南国三月余的笋尖。如今裹着笨重棉衣,脖子上挂着个暖呼呼大红暖袋,倒显得憨态可掬,若不是衣服破旧,真真儿像画上仙童。
他就这么站在这雪坡腰眼上,朝着坡上无人处望了几眼,又瞅了瞅四下,像是在看什么人。然而茫茫大雪中,只有他这矮矮一点。
徐獠朝着山脚深深一望,后退五步,一记饿虎扑食,全身扣在雪橇上,连人带雪橇一齐冲下了山头。
狼窝山看似白雪皑皑,实际怪石嶙峋,花岗岩组成的乱石披上一层伪装,稍不注意,乱石就会冲断雪橇撞断脖子,轻者重伤,重者致命。
这一滑,恐怕村里大人也不敢,一是天险,二是人祸。
这人祸,乃是这狼窝山上纠结着一群土匪,依山得名恶狼寨,寨子里住着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可徐獠不怕,因为他这身滑雪冲坡的本事,就是恶狼寨大当家手把手教的。要问大当家为什么教他,这全是因为看上了他娘。
可这事儿,总归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直没成。暂且不提大当家和黑寡妇的事,以后自然有个分晓。
徐獠天不怕地不怕,他怕的只有一个人——黑寡妇是世界上最不好伺候的主,比土匪头子可怕千倍,稍不注意,黄金棍便落在身上。
话说徐獠从雪橇上跳起来,吐了满口雪沫,正准备拉了雪橇再战一回,就给人从身后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