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和七年,紫阙城一片混乱。
南疆一战耗费了太多人力财力,百姓惶恐不安,朝堂上人人自危,钦尔萼家族七年来建立起的大厦已摇摇欲坠。
夏天已经过去,树叶开始发黄,北部的寒潭城已有萧瑟之意。
窗子外的茉莉花已经开败,花瓣打着卷儿。若初盯着花瓣,想起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记忆中,母亲戴兰氏最爱茉莉,常常折一朵簪在发间,出水芙蓉般的面容更显俏丽。受母亲的影响,茉莉花在若初的心中生了根,像是剪不断的丝丝情结,缠绕着模糊的过去。母亲总把她抱在膝上,轻轻抚着她的发,笑着为她簪花或是讲述茉莉花仙的故事。但是,当她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元正十六年,王族甫暮钦尔萼内战,支持收复南疆的主战派自改姓氏为甫暮钦,主和派改姓氏为钦尔萼。很多原本亲近的家族因此事而渐渐疏远。元正十七年,大臣甫暮钦·恒治因政事受牵连,被召入皇宫,临行前担心一去不返,将长女甫暮钦·如漾托付给妻子的姐姐缇缇林氏,由缇缇林氏带回寒潭城抚养。
如漾来到姨母家后,三日不进食,直到听说父亲安全归来后才展开笑颜。本以为父亲会接她回去,但她却迟迟没有等到那一天,而且她再也没有从姨母那里打听到家里的任何消息。
姨母家是寒潭大户,姨父姓缇缇林,家中有一姊若盈,一兄察察木扎,她是家中最小的妹妹。令姨母出乎意料的是,如漾并不哭闹,而是努力学着融入这个大家庭,内心也变得坚强许多。姨父忙于政事,并不多约束她,反而比对待亲生女儿更多疼一分,并亲自为她更名为缇缇林·若初。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过问家中之事,也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而如今望着茉莉,却有一股难以忍受的泪意。
“初儿,在看什么?”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若初回过头,正是十九岁的长兄察察木扎。若初莞尔,轻声道:“在看茉莉,天凉了,它们不能再开了。” 木扎轻笑:“小姑娘,别多愁善感了,对了,”语气一转,又道,“若盈出嫁之事,你一定听说了吧?” 若初收了笑,点点头,转身向回廊走去。
木扎急急跟上,扬声说:“初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你也要为姐姐考虑啊,难道若盈愿意看着你伤心吗?”
若初停了脚步,坐在廊沿上,良久道:“我考虑过了,姐姐根本不幸福,他连那个小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就要跟他一辈子,这是手段,姐姐只是牺牲品!”
木扎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她的肩膀,叹气道:“你长大了,很多事都要明白,为了缇缇林家族,若盈不得不接受这个命运。我曾和父亲说过反对,可如今钦尔萼家族风头正劲,哪个家族不是拼命攀附,三王爷肯答应这门婚事,我们家族肯定会更上一步,族人们为此光荣不已,若盈也会成为缇缇林家族的骄傲。”
若初不语,紧紧咬着嘴唇。木扎摇摇头,正欲走开,若初忽问:“那我呢?”
木扎转过身,盯着若初,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许久,才转身离去。
风凉了,莲池里的残荷在晚风中摇曳。若初轻轻站起,打算去看看姐姐。从回廊走出,路过姨父的书房,听见姨父正在里面和族人交谈,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如今甫暮钦氏远逃番浦城,也渐渐积聚力量,形成了部族,傅氏一支虽行事低调,也不可小觑……”
若初继续向前走着,心里空落落的。七年过去了,她再一次回想起那些令人心痛的一幕幕。
朝堂上的事,若初也不是没有耳闻,被送来姨母家的第二年,钦尔萼氏掌权,建立西凉国,改国号为同和。同和二年,甫暮钦家族一半族人被招降,愿与钦尔萼氏重归于好,改姓氏为傅,被留在紫阙城享有王室待遇。另一半族人逃到西北荒凉的番浦城,五年来吞并了许多小部落,力量逐渐强大,建立与西凉对峙的政权,定都番浦……
“二小姐!”
若初一下子回过神来,眼前眉清目秀的丫头香盏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失笑道:“二小姐想什么呢?再走下去就要撞墙了!” 若初一笑,眼前这个香盏,与她年纪一般,脾气又极投,是若盈身边的大丫鬟。
若初道:“我来看姐姐。” 香盏微一点头,边推开房门,边轻声道:“主子正等着您呢。”
屋子里喜气洋洋,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这人儿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水雾散萝百褶裙,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见到若初,若盈蓦地站起身来。若初淡淡笑道:“我来看看新娘子准备好了没有。”若盈笑着拍她的头,道:“臭丫头,学坏了呢,我还以为最后一天,能不和你斗嘴。” 若初听了,忽地沉默下来。若盈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头,强笑着说:“丫头,别这样,我……” 若初淡淡问:“最后一天……明天小王爷会来接你吗?” 若盈收了笑,摇摇头。若初一愣,再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若盈缓缓说:“姐姐没福,嫁人连新郎官都不来。”若初坐到桌旁,给姐姐倒了杯茶,说:“姐姐有福才是,能嫁给钦尔萼家族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享不尽。”若盈看着她,接过杯子,问:“你也这么想?” 若初摇头,叹口气说:“我本也不这么想,我又不贪图这些,自然不愿叫姐姐嫁出去。可族人都盼着呢,他们这些人,都是贪图……” 若初自知说错了话,立刻闭了口。若盈不在意,抿了口茶,道:“这场婚姻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我用我的幸福可以换来家族的荣耀,我可以去做。但是我不希望你像我这样,所以初儿,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幸福。” 若初鼻子一酸,强忍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