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妇把头扭到一边,强自嘴硬道,你才哭了。
卓砾看了看晃晃悠悠的牛车,又看了看小寡妇不住抽动的肩膀,心情突然阴沉了许多,口气阴郁的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我又没欺负你,让你说个实话就这么难?让你说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跟个塞头闷葫芦似的,半晌放不出个响屁来。
你,小寡妇快步走到卓砾的前面,伸手抹掉眼上的泪,扭头看向了卓砾,喘着气道,你这人,我不与你计较。小寡妇心下委屈的很,卓砾这人怎么一会一个样儿,一不顺心就出口训人,自己何时成了她的出气筒?
卓砾偏偏头,看向了牛车里放着的活蹦乱跳的鱼,心里又重新涌起了淡淡的欢喜,她张张嘴,正要说话,却被一阵高亢的呼声给打断了。
哎,是阿花与卓老师啊,这是去大清渠取水了吗?怎么不叫上你王婶儿啊?胖墩墩的王大婶迎面走来,肥胖的身躯随着她走动的步伐,一晃一晃的。她笑着看了眼小寡妇,又扭头看向了卓砾,热络的道,卓老师,真不愧是从大地方来的,比不得我们这种说话糙的大字不识两个的粗人。训娃子也是一套一套的,整得他们蔫了吧唧的。我家那猴崽子这几天安分的很,没有以前那么皮了,这得好好感谢小卓老师啊!随即又对小寡妇唠叨开了,道,阿花啊,我说你这丫头是不是这几天没好好下地啊,你得空去看看你那地头,这几天那疯草窜得老高,再不赶紧除去,你明年就准备喝西北风去吧。
卓砾不满的抬头看向来人,只见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王大婶和一些同她年纪一般大的妇人,都扛着锄头拎着塑料壶子大声说着话迎面走了过来,卓砾刚张嘴,却不料王大婶比她动作还要快,噼里啪啦的仿佛像打机关枪,一顿话说下来,卓砾仿若是从云里雾里颠过来的,根本不清楚王大婶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王大婶的嘴皮一张一合,唾沫星子飞溅。
小寡妇勉强笑了笑,上前招呼了几人,说道,王大婶,我晓得了,劳您费心了。小寡妇看了眼卓砾,见她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心下不禁一阵黯然,接着问道,几位婶子,这是要去大清渠吗?
王大婶笑着应道,是啊,是啊,小崽子吵着闹着要吃鱼,我这不是趁天儿还没黑,就赶紧去大清渠捞几位鱼,准备晚上炖个鱼汤。
其中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妇女看了眼卓砾,对着小寡妇问道,这就是那个大地方来的老师,把老王家那皮猴儿给整的哭天喊地的卓老师?
小寡妇忙不迭的说道,麻婶儿,是啊,是啊。卓老师既懂得多,又有本事,让她给村里的孩子们教书识字儿,可是孩子们的大造化。
另外一个肥胖妇女尖着嗓子,嚷道,这老师本事确实大的很,我见隔壁老张家那个孙娃子被打的满身都是淤青,而且有些地方还破了皮呢!
王大婶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舒展开了眉目,打着转儿道,小翠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是老张家的小狗儿太闹腾,卓老师才会忍不住下狠手的。
卓砾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这几人把她俩堵在这里是想要出出气,过过嘴。她最讨厌别人当着面说她的坏话,当然,在背后说也不行。
小寡妇此时也顾不得跟卓砾置气了,看这情况,王大婶想捞鱼是假,寻卓砾晦气是真。王大婶虽然生了个闺女,可那闺女小小年纪,也是个淘气的主儿,经常领着人瞎胡闹,而且还打骂不得,再加上王大婶是个护短的主儿,那小祖宗也没少干那些混账事,今天不是掘了李家的后烟囱,就是刨了张家的庄稼地,常常是把人气的七窍生烟,可又碍着大人的面子,只好说一说就算,可这却助长了那小孩子的胡闹气焰。而这张家孙,更是一个比王家女还要胡闹的主,上房掀瓦,偷鸡摸狗更是家常便饭,因为是从小在农村长大,性子又野,经常是不服管教。卓砾喜欢玩飞镖,所以随身携带着一套飞镖。而有次卓砾走的匆忙,忘了收放在窗台上的飞镖,而这恰好被张家孙给看见了,张家孙更是乐的很,眼珠子一转,就把主意打到了卓砾的头上。第二天一早,卓砾就急急忙忙的来寻她遗忘下的飞镖,可是细细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卓砾虽心下纳闷,但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自己记错地方了。结果,张家孙却拿着飞镖来威胁卓砾。卓砾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屁孩给拿捏住?三言两语就把飞镖给要到手,还借机狠狠收拾了一顿张家孙。在学堂里发生的事,卓砾都当笑话讲给小寡妇听了,而小寡妇也适时的给卓砾说一些村子里的风情习俗,人际关系。就比如现在拦路的这几个妇人,都是跟王大婶走得近的人。
小寡妇不想卓砾在村子里落的声名狼藉,就挑好的说,道,王大婶,麻婶儿,翠儿婶,你们也知道咱村现在的状况,是穷的叮当响,村里每一户人家除了粮食也拿不出别的东西来。自从二十年前,咱村再也没来过一个老师,现在好不容易来个卓老师,不嫌弃咱村穷,给孩子们当了老师。卓老师是严了些,对孩子们也下手狠了些。但你们也知道,咱村的孩子们都野的很,一般人根本就管不住。再说了,老祖宗还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手下出高徒呢。这一个多月来,孩子们上课也认真了,学的东西也多了,这不都是得意益于卓老师吗?卓老师也是个年轻人,自然火气旺,难免冲动了些,可她也是一心为孩子们好。要是她不想教孩子们读书认字了,大可一走了之,但她,却留了下来。几位婶婶,你们看我说的对不对。小寡妇一口气将心里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她自然是偏袒卓砾的。她不想让卓砾走,万一卓砾这一走,村里再不来老师,那村子里的孩子们不是又都没有习字的机会了吗?
卓砾没想到小寡妇竟然这么能说,而且头头是道,根本看不出是个不识字的人。一个大字不识的人,竟然可以讲出这般大道理,岂不奇哉怪也!
而王大婶和她的几位同伴都愣在了当场,她们没往深处想,只是看着自家孩子身上新旧交替的伤痕,心里是愤怒的,可碍着老村长的威严,她们即使有气也只能往肚子咽。今天好不容易寻到个机会,本想出口恶气,可没想到却被小寡妇一言道出要害。如果真被她们今天这一闹,卓老师负气之下一走了之,那她们不是亲手毁了自家孩子的前途吗?
王大婶脸上顿时一阵惶恐,面色青青红红,最后变为惨白惨白,这一不小心,差点酿下大错。她双眼发痴,前言不搭后语的道,卓老师,这,阿花啊,你帮我 ,不,不是,卓老师,我,我胡说,你别当真。
卓砾不笑不恼,不言不语,直直的看着王大婶。
小寡妇转身拿过被卓砾抢去的牛鞭,拉着牛车向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的道,卓砾,走吧。
卓砾顺从的放开手,没有理小寡妇的话,径直走到王大婶几人面前,淡淡瞥了眼她们涨成猪肝色的脸,轻缓却坚定的道,你们是怀疑我的教学能力吗?看来,我还是下手轻了。想当初我上学的那会儿,那些老师们可不管你是谁,只要不听话,照样往死里揍。她也不看几人的脸色,自顾自的继续道,我记得我有一次因为不满老师的偏心,公然在课堂上跟老师顶嘴,却招了老师的记恨。最后,我在家足足躺了一个月。卓砾说到这里的时候,颇有些自嘲,道,我没死,因为我命大,福大,可要是死了,那也是我活该。所以,要想不让你家孩子挨揍,那就管好自家孩子。
说完,就绕过几人走到小寡妇身边,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轻声道,走吧。
小寡妇点了点头,拉着牛车默默的跟在卓砾身后。
王大婶几人脸上青红相间,目光闪烁的看着渐渐远去的卓砾和小寡妇。
良久,王大婶长出了口气,叹道,阿花说的对啊,这丫头不愧是被春花儿一手带出来的。
一回到家,卓砾就成了甩手掌柜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冷眼相看着小寡妇忙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