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西城区，“跛脚骡子”酒馆。

空气浑浊得仿佛能拧出油来，劣质麦酒的酸餿气味与体力劳动者身上浓重的汗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的、属於底层世界的氛围。

安东尼换上了一身褪色发白的粗布工装，脸上刻意抹了些煤灰，完美地融入了这片嘈杂的人群。

他的目光在烟雾繚绕中扫视，很快便在角落里找到了此行的目標——汤姆·哈里斯。

这个曾经或许很结实的男人，此刻像一头被重軛压垮的牲口，佝僂著背，独自对著一杯几乎见底的麦酒发呆，眉宇间刻满了被债务催逼的焦虑与疲惫。

“哈里斯先生？”

安东尼端著两杯新打的、泡沫丰富的麦酒，自然地走到桌旁坐下，將其中一杯推到对方面前。

“介意我坐这儿吗？听说你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关於『独眼杰克』那边的事？”

汤姆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警惕与惊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的手下意识摸向空荡荡的钱袋，那里连一个铜板都凑不出来了。女儿的咳嗽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乾涩沙哑。

“一个或许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人。”安东尼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营造出推心置腹的姿態。

“別紧张，我不是杰克的人，恰恰相反。”他环顾四周，確认无人注意，才继续道。

“我受僱於一位……嗯，一位对『莉亚工坊』產品非常感兴趣的商业顾问。你知道的，就是城里现在很火的那家宠物工坊。”

汤姆眼中的警惕未消，但多了一丝困惑，显然不明白这和他的债务有什么关係。

“我的僱主想知道，那些价格不菲的宠物鼠，在像罗斯柴尔德先生这样的体面人家里，究竟表现如何？”安东尼语速平缓，將问题包装成纯粹的市场调研。

“这些细节，对我的僱主评估竞爭对手、改进自家產品至关重要。但你知道，我们这种人，根本没机会进入那种地方亲眼看看。”

他適时地停顿，观察著汤姆的反应。“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內部人士带在身边，帮忙留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一下老爷们对这样的东西感不感兴趣？”

与此同时，他把维多利亚小屋推了上来，小屋里同样有只鼠鼠在观察著对方。

“……就这么简单？”汤姆听完，看著眼前精致的小屋，看著脸上的表情混杂著难以置信和一种即將摆脱噩梦的希冀。

“就……就只是把这个东西带在身边，看看那只耗子所在的小屋，听听老爷们聊天时对他的反应？这算什么工作？”

“市场调研，哈里斯先生，这就叫市场调研。”安东尼露出一个安抚性的、职业化的微笑。

“在商业世界里，信息就是金钱。”他再次確认四周，然后將那个装著八个金镑的小布袋从桌下悄悄推了过去，金属轻微的碰撞声在此刻的汤姆听来，宛如天籟。

“这是预付款，足够你还上杰克先生的债了。之后，每周的这个时间，我们在这里见面，你告诉我你观察到的细节和用户反馈，我会再付给你一个金镑，作为周薪。”

汤姆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布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恐惧、渴望、怀疑在他脸上交织。八个金镑！足以將他从那个可怕的黑洞边缘拉回来！而后续每周还有一个金镑！这比他辛苦赶车一个月的收入还要多！

但这人真的可信吗？

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十几秒沉默后，汤姆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布袋，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救命的稻草。

他端起安东尼推过来的那杯酒，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將木杯顿在桌上，长长地、带著酒气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