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着念着,昏昏沉沉中,居然留下了眼泪。她靠在他怀里,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衫。
顾九朝第一次知道,眼泪是冰凉的。他流血无数,却从未流过泪。过去他也常常见得自己的母亲流泪,母亲告诉他,是在思念已逝去的父亲。他亦想起南鹤那一句。“不是怕,是有人牵挂。”
这就是被牵挂的感觉吗?他低头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女人,难得为一人,陷入了短暂的思考里。
南奉在石头上刻字留信息的小动作,身为大将军的他如何察觉不到?他早已察觉到,却有意地缄默不言。他有些好奇,她如今都这样了,还能弄出些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她还撑着一副虚弱的身躯,真的能从他士兵众多的梁国军营里逃了出去。消息来报的时候,顾九朝抚着军令册子失神了一秒,过去就是敌军的剑刃到了跟前,他都没有这样的犹豫。都绝这个流动营帐的驻兵统共一千六百人,为了寻一个她,他出动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兵力搜林。甚至连戎甲都没来得及穿上。
所幸她没有跑远。
顾九朝垂眼看她身边那些黑衣服的南朝人,吩咐手下断其指卸其手。逼得那些人供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若是南鹤下属,他会给他们一条生路,若是南朝宫里人,他眸色暗下去,想起南鹤将小妹托付给他时,那眼中几欲流出血泪的模样。
“南朝气数将近,我却无力阻止,只能看着它一点一点没落。”
手起刀落,面对这些南朝宫里人,他毫不留情。
在她面前杀光来营救他的人后,他扛起她。她小小的手指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几乎要嵌进去。冰凉的眼泪一滴一滴,透过他的后领,贴近他的皮肤。
南奉每次见到他,似乎都在哭。
她说。你杀了我吧。
他没理会她。
五日后,前线捷报,南朝打退回了边境外。梁国这个流动军营,准备班师回朝。那日夜晚,顾九朝去伤兵营里看南奉。她没有被打垮。跪坐在那,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夹着淡淡的灰寂。
她说。“你既不让我自己寻死,又不将我了结,顾九朝,你太心狠。”
他看着她如死灰的面容,再一次拿她同胞的性命做威胁。
他知道她很吃这套,牵挂太多,又何能从容而终?
其实到这就好,她没有求死的念头就好。他接了南鹤抛过来的担子,只说过要她活着就好。他向来不是会怜惜可怜人的人,曾经一度,人在他眼里不过只有活人死人之分。
这样的他,那时竟还多补充了一句。“听闻你从小与南鹤相依为命长大,他现在重伤在修养,估计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若还想留着命见到你哥哥,就不要反抗我,乖乖顺从。”
她失神的眼里竟一瞬汇聚起了神采。
他想,这大概就是南鹤口中那所谓的,牵挂。
第二天,他等来了穿戴整齐的南奉。她已不再是那副灰寂的模样,清秀的脸蛋上焕发出生机,她越过那么多士兵,来到他跟前。
“我和你回去,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顾九朝将南奉带回了梁国。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很好的保护她。
在进城时,却被人拦了个正着。那个梁国百姓跪在他面前,哭得不成样子,细数南朝人的罪恶。而边上出来迎接军队的百姓,情绪也多多少少有些波动了。
很早他就想到今日的局面,南朝和梁国积怨这样深,这一环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他以划破她的脸作为交待。惯常的话,一颗石子,拿在顾九朝手上,是可以将人的头颅都穿透的,他尽量放轻了手劲,却忽略了她不过是一个常年待在闺中的少女,皮肤如此稚嫩,轻而易举就被划出一道深痕。
她痛得弯下腰的时候,他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下。
“将她送去城中青楼关几日。”他扭头吩咐下属,尽量不看她。又转眼去看那跪在地上的人。“在那待几天,这妇德和名誉怕是也毁了。”
顾九朝这事做得很绝,封了南奉所有的退路,也封了全梁国百姓的口。这也是他要将她接入梁国,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
容貌毁了又如何。不管她生得如何,他都会管她一辈子。
他和南朝将军有私交,将南奉带到都绝保护起来,这事他连下属都不能告诉。国仇家恨,毕竟不是一两句话能带过去的。
他并不担心她在青楼会受到男人欺负。青楼是什么地方他有所了解,南奉脸上那么长一道划痕,是不会被接受的。
可即便如此,顾九朝还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打扮成普通寻乐的官家子弟,到青楼去偷偷探听她的消息。究竟为何这么做,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后来他发现,要把南奉保护起来,把她送到青楼不是长久之计。
他遂向皇上请了旨意,要将她迎娶回家。不然她就会被例行送入那些关押战俘的监狱,而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把一个战俘接到府上住。
请旨的过程诸多波折,但是顾九朝一句。“娶了她,便能让天下看南朝的笑话。”让皇上当即就拍板同意。拟旨的公公来问他新娘名讳时,他才记起,那么久,他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姓南。
他说。“叫南凤。”他希望她能做南朝的凤凰。
公公得令,抬笔写下的,却是南奉。
后来,皇上又下了另一封旨意,让他同时迎娶南奉和如因郡主两人。他没什么异议地接下了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