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南鹤递过来的酒。“那我今日就真当一回酒客，与你不醉不休。”

“不醉不休，好提议。”南鹤笑着答应，片刻后却一皱眉头，摆摆手。“不行。我要是喝酒回去晚了，我那小妹要训我。”

南鹤常常提及他的小妹。顾九朝沉吟一声，道。“看不出来，南大将军还是个……怕妹妹的。”

“不是怕。是有人在家中牵挂。”南鹤将酒钱压在桌上。“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下次再约。”

他沉静地饮酒，目送南鹤的身影消失在无边月色中。

这样牵挂的感觉，他并不懂。父亲早逝，母亲也因操劳过多，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病逝了。每日回家面对的，不过是满目冷冰。偌大的宅子，仆人都惧怕他，那么久了，他都是独身一人。

后来，顾九朝便很长时间没再见到南鹤。这个下次再约也就一直没履行。

几月后，因没有战事，他离开了军队修整的地方，回到江州的宅邸。路程大概行了十日，一回到家，管家便告诉他，有一年轻男子在府中等了他好几天。

他推开客房的门，屋里的男子背影熟悉，转过身来，一言不发褪去易容，露出满目疲惫，是久别不见的南鹤。

顾九朝把门重重关上，抬步走到南鹤面前，声音淡淡。“你胆子好大，竟敢只身潜入将军府。”

“不是潜入，我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南鹤直直看着顾九朝。“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我能相信你吗？能相信一个敌国的将军吗？可是我发现，除了相信你，我再没有其他办法。”

“这里没人，你有话直说。”他看出南鹤的异样。

南鹤苦涩一笑。“南朝……气数将尽，我……无能为力。”

一个敌国的将军在自己府上，说着敌国将要覆灭的话。顾九朝敛眉不语，南鹤声音沉沉。“你可知道，南朝和梁国积怨的由来？”

顾九朝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只是朝廷里让他上阵杀敌了，那么南朝的人就是他的敌人。同理，若是朝廷让他杀的是梁国人，他也会不留情下手，杀谁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当他为了一个女人发动战争的时候，我早该遇见到了如今的局面。”南鹤沉沉一叹。南鹤口中的他，是南朝国君南枬。南枬恋慕梁国的八王妃谅姬，求而不得，便妄想着通过战争吞并梁国，将谅姬据为己有。为此，不惜想了种种荒唐的借口来加深国民对梁国的厌恶，甚至不惜打着卫国的幌子来发动战争，南朝也因为无休止的战争耗费了太多力气，疏于建设，民不聊生。

南鹤不忍拿着国民的血汗再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便在朝堂上公然地向南枬提出了意见。

结果便是第二日，南鹤在军营里收到了快报。南枬趁他不在，已在他的小妹身边安插了一个杀手，若他不好好听从命令，那杀手顷刻就可以取去他小妹的性命。

“我不忍心再让南朝陷入那样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我……亦不能牺牲我小妹的性命。”南鹤抬起眼，无比郑重道。“我会在下一次南朝和梁国的交战中输给你，彻底了结两国之间的战争。”

顾九朝没有回应。他知道南鹤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需要你的帮忙。两国交战的时候，南枬那边一定会疏于对我家小妹的监视，我希望你能派人去南朝都城将她带出，她在南朝不会安全，我希望你能把她带到梁国。”

“梁国？”顾九朝皱起眉头。“你可想好，这里的人不会欢迎她。”

“我想好了。只要能护她周全就好。”南鹤重重叹一口气。“不过我家小妹性子很烈，你莫要提早透露给她，怕她会乱想，若她真的撑不住了。”南鹤摘下自己手中的戒指。“你就把这个拿给她看，然后把真相告诉她。”

顾九朝接过戒指。这是南朝特有的圳铁，里面还刻了个鹤字。

南鹤说。“我可以相信你吧。”

他握了握手中的戒指。“你现在除了相信我，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南鹤苦笑。

当晚，南鹤就辞别了顾九朝，连夜赶回了南朝军营。

随后，两国交战，他与南鹤在前线交锋。趁着战争混乱的时候，他派了自己手下一队精锐，摸黑去南朝都城将南奉带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南奉。他在台阶上，她在阶下跪着，缓缓从昏迷中睁开眼。

长得和南鹤很像。这是顾九朝当时的第一想法。

他就这么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南奉，看着她眼神恢复清明，看着她意识到自己身在敌营时，想要咬舌自尽的小动作。

当真是烈得很。

他不擅长劝人，只知道攻其软肋是最高效的办法，所以他选择将她同胞的头颅扔到她面前，果然，她不再有寻死的念头。

第二日，他便领军去平定一小簇突起的叛乱势力。六天后他接到墨子安的急信，知道她被病情折磨地奄奄一息，他从前线马不停蹄赶了一天路回到梁国军营。

那时他想，这是南奉拼去性命都要保护的人。南鹤把她交到自己手中，他便有义务照顾好。

至少，他不能让她死。

回到梁国军营，他一刻都未修整，捞起当时已然神志不清的她，去了十里外的一处枯树林。墨子安说，那里有治愈她的药草。

她窝在他怀里，软弱的身躯气若游丝。嘴里轻声低喃着什么。

他低下头听清。她喊的是。哥哥。

顾九朝其实有不解，南奉自己都身在敌营，生死未卜，病痛缠身，却还有心思关心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