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福勒马立於仓头驛外,望著冲天火光与浓烟,几乎要將牙根咬碎。
他今夜本来抱著两个小美人睡得正香,可闻烽火示警后还是没忘记职责,立刻提兵赶来救援。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一路疾驰,却终究晚了一步。
寨门洞开,吊桥断裂,粮仓中烈焰腾空,空气中到处瀰漫著焦糊与血腥的气味。
他可是在这里放了整整五百守兵!
怎么可能不过一个时辰便被人彻底摧毁?就是拿大炮轰城也要时间准备吧!
“这里发生了何事?!”
“郝掌旅呢?让他滚出来见我!”
陈永福愤怒的咆哮,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死寂和零星伤兵的呻吟。一名浑身菸灰、手臂带伤的队官连滚爬爬地扑到他的马前,哭嚎道:“都尉!都尉!完了,全完了!郝掌旅他……他降了!是他亲自骗开寨门,放关寧军进来的!”
“什么?郝大勇他敢!”陈永福目眥欲裂,一把揪住那队官的衣领,“你看清楚了?真是关寧军?有多少人?!”
“千真万確啊都尉!”队官涕泪横流,指著燃烧的粮仓和满地狼藉,“那『吴』字大旗看得分明!骑兵凶悍无比,还有火銃!人数……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四面八方都是火把,喊杀震天,怕不有上千之眾!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啊!”
“上千之眾?!”陈永福心头巨震,手一松,那队官瘫软在地。他环顾四周,只见麾下兵將个个面露惊惧,望著那冲天火光,已然胆寒。
若只是几十游骑骚扰,尚可解释为小股精锐渗透。可如今对方竟能聚拢上千人马,夜袭坚寨,一举攻克囤粮重地,这绝非小股部队所能为!
难道……吴三桂的先锋主力,真的已经悄无声息地运动到了通州眼皮底下?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永福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他此刻手中虽有数千兵马,但分守通州城及周边要隘,能立即机动的兵力也不过一千余人,且多为步卒,仓促间如何能与上千关寧铁骑在野地爭锋?
更让他恐惧的是责任。仓头驛被焚,存粮损失惨重,郝大勇叛降……这桩桩件件,若如实上报,他陈永福有几个脑袋够砍?刘宗敏、李过那些人正愁没藉口收拾他们这些降將!
“都尉……我们是否追击?”一名部將试探著问道。
“追?往哪里追?”陈永福猛地回头,眼神凶狠,“敌情不明,黑夜之中,你想让我等步卒去追剿来去如风的关寧铁骑吗?嫌命长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下令:“传令!收拢残兵,扑救余火,清点损失!多派斥候,警戒四方,严防敌军趁势偷袭通州!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那……军报如何撰写?”亲信低声问道。
陈永福脸色阴沉如水,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写……仓头驛遭大队关寧精锐突袭,守將郝大勇率部浴血奋战,力竭殉国!粮仓部分被焚,我军毙伤敌寇数百,迫其退走……其余细节,容后细查!”
他必须把水搅浑,將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粉饰成一场激烈的遭遇战,甚至要夸大敌军的兵力,才能勉强推卸责任,並將“关寧军主力已至”的警报,以最紧迫的方式传递给京师。
......
“什么?三千关寧铁骑?!”
深夜中,李自成被一声声急报惊醒,他一把夺过军报,只见上面写著,“仓头驛陷落”、“存粮被焚”、“守將殉国”等字眼,尤其是最后“疑三千关寧铁骑夜袭”几个大字把他彻底没了睡意。
当即,李自成立刻派出亲兵,连夜把诸位亲信喊来议事。
武英殿上,灯火长明。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刺探渗透了,这是要致我军於死地啊!”
宫殿中,刘宗敏率先开口:“通州存粮乃我大军命脉所在,如今被焚,京师粮草立时吃紧!吴三桂这廝,分明是想断我根基!”
当即,刘宗敏就怒气冲冲,再次表达了要求全军出击,直捣黄龙,以绝后患的態度。
对此,就连之前一直不想大动干戈的李自成都有些被说动了。
“杀我官兵,烧我粮草,关寧小儿真当我大顺无人乎!”
李自成猛地一拍御案,当即就要下令整军出征。
他原本还存著一丝招抚的打算,希望先稳住关寧军,最少给自己多爭取些整队布置的时间,但现在看来,吴三桂坚决的態度那是將他的幻想击得粉碎。
殿內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眾將群情激愤,喊打喊杀之声不绝於耳。牛金星与顾君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闯王莫急,权將军息怒。”
顾君恩首先站了出来,斟酌说:“这股骑兵来的蹊蹺,百十骑也就罢了,那三千骑可不是小数啊。若说真是吴三桂所为,他是怎么绕过我军在前线的布置,直插我京畿腹地的?”
“要知道,通州距山海关可是有六百余里,中间尚有蓟州、三河等要地,即便全是骑兵,也不可能如此神出鬼没,如入无人之境。”
李自成微微眯起眼睛:“顾先生的意思是?”
顾君恩顿了顿,谨慎道:“眼下臣还不好说,但若是真是三千关寧铁骑南下,其声势必然浩大,沿途州县岂能毫无察觉?除非他们本来就在关內,且就隱藏在通州城的周边。”
牛金星也连忙附和:“顾参军所言极是。臣观近日军报,无论是张家堡还是仓头驛,敌军皆以『吴』字大旗惑眾,行动诡秘,专挑防守薄弱之处下手。若真是吴三桂主力,何须行此鬼蜮伎俩?直接兵临城下岂不更佳?臣恐这是有人故布疑阵,欲引我军主力东进,好坐收渔翁之利!”
当即,牛金星与顾君恩两边便联手提出,眼下还是不要急著大动干戈,可先且备战,侦查敌情,在加紧招抚的事宜的同时,派兵先去通州地界,搜查清剿境內这支奇兵,以作为对吴三桂的警告。
不过,刘宗敏听完是冷哼一声:“顾先生怕是多虑了吧,搅乱局势?引我两虎相爭?就眼下京畿这片地界,有谁能做到?除了吴三桂,没人有这个胆子,有这个强军!”
刘宗敏的话顿时贏得了一片赞同之声,满殿將领纷纷点头附和——眼下京畿之地早已被他们肃清,前明官兵望风而降,除了山海关外的关寧军外,有谁还能拿出这样一支敢袭扰粮站、硬撼哨卡的精锐骑兵?
就算有那么些个漏网之鱼的官兵,也不过是一片散沙,地方义军更多是拿著锄头的农夫,也绝无这般精准狠辣的战术。
大殿內,一时之间以刘宗敏为首的武將们与以牛金星与顾君恩为首的文官们表达出了截然相反的两个態度。
文官们多是老成持重之派,以刚刚夺占京师,大军疲惫为由,力主暂缓爭端,先休整大军,整编前明降兵,对关寧军施行以招抚为主,出兵征討为辅的策略,只把重点放在通州的不明敌军上。
而以刘宗敏等武將们则多是激进的主战派,他们吴三桂劳师远来,立足未稳,正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將其剿灭,趁势接管山海关,彻底解决北方问题。
李自成端坐御案之后,面色阴晴不定。他既恼怒於吴三桂的猖狂挑衅,焚粮之举確实戳中了大顺军的软肋;同时也深知牛金星、顾君恩等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大军入京后,士卒骄奢之气渐生,又分散驻防各地,仓促间能否集结足够精锐与以逸待劳的关寧铁骑决战?若是陷阱,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