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峡永远只有春天,这是峦影打生下来就知晓的第一件事。
一出茅屋门就是满眼春草如丝,风拂碧柳,柳丝拂扫自门前而过一条清溪,奇怪的是溪中从来没出现过哪怕半尾鱼。溯溪而上,便是三座山稳稳当当地杵在那儿,影子倒映下来,把山下的水也染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再往山的另一头去,峦影就什么也不知晓了。
整日整年都是绿色,甚至连半朵花也不曾开过,半滴雨也不曾下过。久而久之,峦影每日出门都感到甚是腻烦,连平日里最爱编的柳环也不愿再编。仰头望天,天空从未见过一丝蓝色,总是白茫茫的混沌一片,耳边萦绕着潺潺水声——日子实在是太过寂寞。
“峦影,过来修炼。”
听到这声音,刚把白袜脱去将脚放进溪中的峦影甚是郁闷地撇撇嘴,接着就穿好鞋袜迅速朝呼唤她的女子轻盈飞去,而她其实向来是不爱飞只爱跑的。短短的路程峦影愣是磨蹭地飘上许久才到羽翔的面前,她略带幽怨地望一眼跟前的美丽女子,说道:“娘,再修炼都要成木头了,就不能让我多歇上一时半会儿的吗。”
羽翔背过身,青色的裙裾在碧绿的草地上划过一道弧线,脚下瞬间聚集起团团轻云。她回头瞥一眼垂头带着三分赖皮七分委屈的峦影,淡淡地说:“你是永生永世都不想出这碧峡,去那凡间看看么。”峦影一听连忙凝神跟上羽翔道:“想,甚想,十分想。”
“那就乖乖跟娘修炼。”
“好。”
除了绿色,修炼也是让峦影感到最腻烦的事,之一。
俗话说,二百五十岁的神仙狗也嫌。在峦影二百五十岁那年,作为一个青春叛逆期来临的豆蔻少神,成天只知道想着法子偷袭羽翔,妄图逃避修炼,可是每每都被羽翔动动手指就治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出格的动作。
羽翔告诉峦影,只要好好修炼就能离开碧峡,还告诉她,凡间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有飞禽走兽,还有人。
“娘如此厉害,为何不能直接带我去凡间呢?”峦影曾摸着被羽翔打青的眉心问道。羽翔眼中闪过些许阴霾之色,沉默半晌,素手覆上峦影的眉心,伤处转瞬恢复如初。
她说:“娘曾经受过重伤,元气大损,如何都修复不到从前了。”
“峦影,娘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你。”
这一日,峦影一如往常地按羽翔教授的那般先打坐念诀,充盈清明的灵气顺着脊椎而上,在体内有条不紊地运行回旋。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突然感到体内那股气息隐隐凌乱起来,没多久竟开始四处冲撞,震得她心口发麻。
峦影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眉头紧锁,脸色也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开口声音微弱地唤道:“娘……”想要睁眼却如何也睁不开。
“换静心诀。”羽翔说罢,立即坐到峦影的身后将双手贴于她的后背。
“娘,娘,不要,好难受。”还未过半晌,峦影便感觉自己像置身于烈火之中,一会儿又被埋在寒冰之下,开始打起哆嗦,苦苦地不停哀求道:“娘,求求你停下……”
羽翔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源源的灵气不断顺着双手进入到峦影的体内,一时间,峦影周身仙气大涨,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全被冲得散乱开来。
整个碧峡猛然开始剧烈地震动颤抖,绿意盎然的景致瞬时变得扭曲,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黑色裂缝,突兀得如同山水画被泼上的墨迹。茫茫的天空逐渐拉开一段距离,滚滚的水流便随着那裂口倾泻而下。
天界,紫微殿内。
天帝上洵目光紧锁在面前放置的紫金司南之上,自三千年前那回,这磁勺就从未同今日这般猛烈地晃动过。
“报,天河下游出现异动。”
果不其然。
上洵转身,对来者命道:“速去武曲星君处,让其带兵探明情况。”
“是。”
传讯者走后,上洵又复眼神幽深地注视着狂乱摆动的磁勺——翔儿,这次定不会让你再逃走了。
峦影从未睡过如此美妙的一觉,她破天荒的做起梦来。
梦中时而落英缤纷,时而白雪纷飞,她第一次看见四季如何变幻,看见人间熙熙攘攘的街市,欣喜异常。不远处,羽翔突然出现,身着红裙款款而来,峦影急忙奔上前去挽住她的手臂兴奋道:“娘,我们这是到凡间了么?”
羽翔笑而不语,只微微俯下身子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一股热流顺着眉心涌入。她的嘴唇微动似是在说些什么,可峦影无论怎样集中精神都没法儿听清,意识也逐渐变得朦胧起来。梦境支离破碎,繁华褪去,只感觉像漂浮在碧波荡漾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