峦影说:“不要叫我小漪,我讨厌——我恨透了‘冉漪’这个名字。”
九夜耸耸肩,“随你,魂儿还是那个魂儿就够了。”
半空中,上洵狂乱飘飞的目光重新落到了环玉上,也落到了长黎身上,长黎对他微微一笑。上洵勃然大怒,言语混乱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他死死掐住了长黎的脖子,将他提到自己眼前打量。
“我?我是你儿子啊,父亲。”长黎没有一点被掐的觉悟,流利地回答上洵道。
“不,不是,不是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她在哪里!?”上洵青筋暴起,目眦尽裂。
“真的不是我么,”长黎眸光闪烁,语气含了淡淡的蛊惑,“你再看看,真的不是我?”纯白无暇的环玉飞到了长黎与上洵之间,发出透亮的光,它缓缓旋转着,最后好似找到了归属地,顺从地贴服到长黎额间。上洵充满怒火的眼神骤冷,他松开了掐在长黎脖子上的手,突然勾起一抹阴寒的笑容,“你以为我会上了你们的当?”
长黎被弹出了结界,一道红影闪过,跪坐在地面的峦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娘……”
“好戏该落幕了,”九夜缓步踱到峦影身边,“我没骗你,长黎不会死。”
望见长黎安然无恙地降在不远处,峦影绷紧的身体霎然松了,羽翔的出现却再次将她拽入疑惑的深渊。
“雕虫小技也妄想瞒天过海?翔儿,我说过,这次定不会让你再逃走。”黑色的咒文已经爬满了上洵整张脸庞,环玉仍在,羽翔未走。上洵说:“我终于将你逼出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峦影,“你怎么舍得让我们的女儿代替你去死呢?”
“是啊,你终于将我逼出来了,”羽翔一袭红衣,青丝如瀑,发间插了珠钗,唇上点了口脂,柳眉仿若远山含翠。她朗声道:“上洵,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曾爱过我?”
“爱?”上洵哂笑,他抬起手臂,羽翔便眉心一皱,仿佛承受了什么巨大的苦痛,“我不需要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
“哈哈哈哈,好,好!”羽翔忽然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淌出了泪也未见停歇。她红衣胜火,自下而上如同被烈火燃尽,寸寸没了身形,尔后化作千万缕红光钻入环玉的小孔中去,在彻彻底底消失前,羽翔止住笑声,道出最后一句话,“三千年前你毁了我,现在,轮到我毁你了!”
润泽的白玉成了血一般的红色,细细碎碎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上洵兴奋狂热的眼神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惊恐与绝望,他的力量,他的修为,他的所有,一切都在流失,一切在离他远去。他痛苦地抓住头发,仰天怒吼:“不!我上洵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是任何人,任何神,任何魔都无法忤逆的神!”
他愤恨地伸出大掌,一把捏碎了那块不断夺取他力量的血红环玉,身上蠢蠢欲动的咒文在玉佩碎裂成末的一刹那成了粗壮的绳索,化为吐信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了上洵,他再也无法动弹,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悲鸣:“啊!”
耀眼的光芒爆裂开来,卷着一切不甘的诉求,一切狂乱的欲念,一切阴暗的渣滓,它们一一被吞噬殆尽,化作零散的碎片掉在泥土上,然后慢慢腐烂,萎缩,干枯,终究归于虚无。
一切都结束了。
日光穿破沉重的黑云,给眼下这片混乱破败的废墟镀上一层柔柔的光亮,极具劫后重生的味道。去而复返的凌霄帝君,神色焦急的春神句芒,身披银甲的天兵天将,还有许多峦影叫不上名儿的各路神仙,他们乘风而来,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好不威风,叫峦影看得头晕目眩。
面对如此之多的天神,九夜依旧孤身一人抱胸站着,除却在他脚边躺尸的峦影,不见忆山东,也不见任何魔军的影子。他的目光定定落在一个美丽而纤细的身影上,分辨不出是何情绪。
“父亲走火入魔,触犯摄炼生魂的禁忌,方才已神堕了。”长黎一语如投石入水,瞬间在众神之中击起一片嘈杂的涟漪。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颀长挺拔的身子仍如遗世独立的青竹,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儿。相比众神惶惶的脸色,他显得格外平静。
“真的吗,长黎,”那个美丽纤细的身影最先到了长黎的跟前,颤声问道:“上洵他,死了吗?”
“是的,母亲,”长黎冷硬的目光微微柔了些许,对玑玹道:“父亲死了。”他伸出手臂,扶住了恍惚得差点要跌倒的玑玹。
“他死了,”玑玹反复道:“他死了,他终于死了。”她眼神悲恸而空虚,泪水欲落未落,忽的浑身一颤,目光重新聚焦到九夜身上。
“你可知两千年前,前任魔君挑起那场神魔之战为的是什么吗?”九夜的声音有些游移,他像在问峦影,又像是自言自语。
峦影心神皆放在长黎身上,只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的仅有一点,自己不过是前任魔君安插在天界的棋子,一把抄捷径的利刃。她是一个被种了心魔的神,等到时机一成熟,就会成为破开道路的先驱。她的双手沾满了罪孽与鲜血,她控制不住杀戮的冲动,唯有杀戮才是她存在的意义。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便是魔君最有力的武器。
所幸残存的一星点理智与爱意生生扼住了她的双手,她拖着残破的身躯求长黎将犹疑的剑捅进了自己的心脏。作为冉漪,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惩罚。不过是心神俱碎,灰飞烟灭。这已是对罪孽深重的她,最轻的惩罚。
但是,这一切痛苦都由何开始呢?
九夜轻轻地说:“其实我和我的父亲一样愚蠢,费尽周折,竟然都只是为了女人。”
他把脸转过去,一半隐没在还未褪尽的黑暗中,一半沐浴在无比清亮的天光下。他用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玑玹说:“母亲,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