玑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圆润透粉的指甲深深陷进长黎的肉里。长黎默不作声地由她抠着,眼睛看向与九夜站在一处的峦影,面容和煦得如同初上朝曦,是她贯来的清风明月梦。
峦影拉了拉九夜垂下的袖子,问他,“夜夜,你想干什么?”
“你终于又叫我夜夜了。”九夜莫名地挂上满面笑容,只不过那暗红的瞳孔里跳动着两簇极难发现的光,隐隐透着浅浅的哀。
“小漪,跟我回去吧,”他说:“我已经杀了想杀的人,抢了想抢的人,见了想见的人。”
”我们回家吧,小漪。“九夜把峦影的手握在掌心,将她拉起来,又一遍重复道。他不再看玑玹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阴差阳错与无可奈何,比如面前这个生下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母亲。他该恨么?他该怨么?她从未以任何形式给予过他任何关爱,他甚至连见都未见上过她一面,他只知自己生来便无母亲,只有一个对他要求甚严的父亲,直到经历了两千年前那场叫他失掉父亲的战役他才知道,一个本该坏到骨子里去的魔君之子,竟然有一半神的血统。
“夜儿,我的夜儿。”
九夜方才瞧见玑玹反复念叨,目光死死粘在他身上,悲戚的目光里尽是隐忍了太久的思念与爱,想要爆发,却又不敢爆发。他想他大概原谅她了。九夜之所以叫九夜,不过是因为玑玹生了他整整九夜,被折腾得几乎快要死去。在这样纷纷扰扰的三界之中,谁又没那么几个苦衷,苦到离了最爱的人,苦到嫁了不愿嫁的人,苦到眼睁睁看着爱人陨落,却被拘着,什么也不能做。
小冉漪曾经对九夜说:“你没有娘,我既没爹也没娘,不如我给你当娘,你既给我当爹又当娘,可好?”
他说:“滚。”
冉漪说:“哼,给脸不要脸。”
嘈杂的众神在此刻安静下来,凌霄帝君威严的声音最先发出来,道:”峦影仙子,为何你会与魔界君主形容亲密?”站在凌霄帝君右后侧的武曲星君已然按捺不住地抽出了武器,紧随其后哇哇叫道:“好小子,折损了我天界如此多的人才,让我先带兄弟们上去收拾他一顿再说!”一时间,讨伐声连成一片。
魔军败退,人数他们占了上风,且又不乏大将,光光一个魔君何以为惧?
“安静!”凌霄帝君锐利的眼神射向峦影,仿佛要在她身上穿透出无数个窟窿,他说:“峦影仙子,请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与魔君九夜又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她是谁,”一个甜脆的女声响起,昭霓不知何时出现在众神之中,她的美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华贵与气度,那是凤族独一无二的光彩,可她的眼神却孕育着最恶毒的汁液,嫉妒叫她疯狂。她笃定地说道:“她是冉漪,水神之女,也是曾经的魔界圣女,冉漪。”
昭霓一席话让鸦雀无声的众神顿时又炸开了锅,有人道:“冉漪!?那个两千年前堕落为魔,弑神无数的冉漪!?”
又有人说:“那冉漪不是被太子手刃,早就神形俱灭了么?”
“我听说冉漪神女和太子曾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指不定……”
……
“选拔之时她不但伤我,甚至还残害我们同组的牟奎神君,神君至今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昭霓缓缓揭下衣裳,雪白的肩上赫然是一个圆形伤口。她绘声绘色地叙述着,语气染上愤愤与震惊,仿佛真是一个遭受背叛后满载伤心的受害者,说到最后竟泫然欲泣,“我将她视作好友,比肩同战,不想却落得如此结果……”
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有人附和道:“我参与过两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当时的冉漪神女用的正是一把胭脂纸伞!”
“肃静!”凌霄帝君不耐道,他问峦影,“昭霓所言是否属实,峦影仙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无话可说。”峦影退后一步,把手从九夜的掌心抽离,对他摇摇头,说:“夜夜,我不能和你回去。”
“不可能!”
“不可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是钟音神女与春神句芒。
句芒不顾劝阻,急不可耐地降到峦影面前,他牢牢执住她的双手,焦急道:“好徒儿,告诉他们你是谁,你是天帝与——”
“师父,对不起,”峦影看着句芒真诚的眼,那里面盛满了对她的关心和怜惜。她鼻子一酸,眼前朦胧了,“对不起,我不是,天帝与娘的孩子早在三千年前她落进天河时就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一缕鸠占鹊巢的神魂而已。”
“不,不对——”句芒把她的手抓得生疼,“你是,你是,你还是我春神句芒唯一的徒儿,谁要敢伤你分毫,就是与我春神为敌,我定不会饶过他!”
“师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还有资格叫你一声师父,但是,你真的是这世上待我最最好,最最疼我的师父了。”峦影绽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又回头对钟音神女道:“钟音姐姐,谢谢你。”
世间万事总叫人产生它对你充满恶意的错觉,但偏偏就会有那样一两件事,一两个人,他们踏遍千山万水,拨云散雾,温柔而又不计后果地向身陷泥泞的你伸出手,或许你仍将为淤泥所掩,万劫不复,可是你清楚地知道,你是为人所爱的。这就够了。
“长黎,你倒是说话啊!”钟音怒不可遏地朝无动于衷的长黎吼道,她又扭头向凌霄帝君解释,“父亲,你听我说,这中间有——”
“住嘴,”凌霄帝君皱眉呵斥她道:“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太子殿下,天帝已薨,”凌霄帝君又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天界亦然,想必您心中已有定夺。”
众目睽睽,三人成虎,真是要把人逼上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