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虞正带着三生来到宗人府,他唤来狱官让他带三生进监牢,他今日还有案件要审无法抽身陪她,好在三生也不在意这些,挥挥手便让他离去了。虞正不放心地再三叮嘱狱官,听得三生都快打哈欠了他才消停。
狱官带着三生向监牢走去,远远看去,那监牢仿佛是用铜墙铁壁做成,庞大而坚不可摧。周围站着许多司人看守,人人佩戴着弓箭大刀,所有人面无表情地直直站着,浑身的煞气看的直教人瘆的慌。狱官挡在三生面前,俯身垂头说道:“这都是些粗人,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恳请太子殿下站在卑职身后。”
三生抬眸扫了那些司人一眼,淡淡地说道:“不必。”
狱官似还要说些什么,三生抬手让他止口,她道:“孤还不至于会惧此。”狱官才只好咽下了口中的话,乖乖带着三生进了监牢。看守的司人如同雕塑一般目不斜视,如同庄子中齐宣王那只的呆斗鸡,当真望之似木鸡。见三生当真不怕,狱官不免诧异,心想太子真当神勇无比,常人不可及也。
进了监牢,狱官带着三生走过长廊,这周围亦有司人在此看守。直到过了那高大的铁门,三生才真正走进宗人府的监狱,这里看守的人换成了狱史。三生突然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外面那块露天空地,向狱官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狱官一看,恭敬回话:“他们正在行刑。”
只见一囚衣男子仰躺在地上发抖嚎哭,眼睛被蒙上一块黑布,嘴里尖叫着“你们不能这样!”之类的无用之语,他的四肢和脖子都被绳子套住,绳子的另一端各是一辆马车,每辆马车上均配有一行刑狱史。
三生脸上波澜不惊,淡定如斯,她手背在身后,站得挺直,问道:“哦?施以何刑?”
“车裂之刑。”
见三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狱官又道:“太子殿下,这车裂之刑略是残忍,难免污了殿下慧眼,还望殿下移步。”
三生回道:“孤若是这点都接受不了……呵呵。”
三生话只说了半截,但狱官却心领神会,道了声“若”便退到她的身后,小心观察着三生的神情,只要她有半丝不适他便会挡于她身前。
囚衣男子不断尖叫挣扎着,想要挣脱这绳索,动作极为剧烈,胡言乱语地像是疯子一般。然一声冰冷的“行刑”落下,五辆马车同时向五个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所有胡言乱语皆变成痛苦的尖叫声,那尖叫声突破了天际并且持续了许久,最后戛然而止。
三生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目睹了全过程的她被那撕裂□□和满目的鲜血所刺激,只觉心神激荡,眼睛都兴奋得泛起了血丝。但很快她又觉得厌弃,这种死法虽是令人痛苦但却毫无美感,尖叫声太过刺耳,一般人听见这种声音估计整晚都得做恶梦。
狱官一见太子殿下眼睛发红,忙挡在她的身前,惶恐道:“太子殿下……”然他话未说完,就听三生闭上双眸,撇过脸叹息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又能怪谁呢。”
她的声音如此仁慈,倒让狱史一怔,心想太子竟为一恶人难过,看来太子心还是太软,随即后悔不该同意让太子留在这里,便连忙将她离开。
宗人府的牢房众多,但过道却极为整洁。这里一人一间牢房,每间牢房在犯人进去前也都是干净的,只是犯人进去后便不会再有人去清扫牢房了,这里每间牢房都配有一个粪桶,若是用完了便可放到门边,白日会有人换上新的。当然这些肥料最后都会被送到附近的菜田去,而这些犯人所吃的食物便是从这菜田出来的。
狱官带着三生走在过道上,被关进来的人早已没有性别的差异,特别是已经必死无疑的人。因此,这里死囚男女没有分别关押,而是男女分排,左男右女。走在过道上,鼻尖能闻到血的腥味和某种恶臭,这里的监牢静悄悄的,只听见了人的呼吸声和几声咳嗽声,这里的人均是翻不过身的死罪,每个人都跟死了一样对外界毫无反应,狱官似乎早已习惯这诡异的气氛,他悄悄看了一眼三生,却见她面不改色十分淡定。
狱官在一处带有异味的牢房停下,他面色一变,昨日刚让狱史打扫了牢房,没想今日这老奴竟是失禁了。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太子进这污秽之地。但审讯室又过于血腥,带犯人到大厅又不合规矩。正当狱官左右为难,准备跟太子禀告时却见太子殿下在牢房门前蹲下,轻轻说道:“嬷嬷。”
在牢房里躺尸的老妇人猛地抬起头,原本慈爱的面孔已经变得肮脏不堪,她看见三生蹲在门外注视着她,一时间又觉难堪又觉震惊,往日那些记忆在脑中如走马灯般显现。太子从小被她带大,她想起还未长牙的小太子被她抱在怀里张开手臂朝她“呀呀”地笑,她想起还不会走路的小太子“嬷嬷”“嬷嬷”的叫唤着朝她爬来,她想起小太子可爱的笑颜,想起小太子依赖的眼神,想起小太子被南皇带走时不舍的眼神,想起小太子因皇后的冷落而朝她求助的眼神,想起小太子看着皇后的背影含泪的样子,想起小太子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最后,一切均破碎,耳边似乎又听到有人问她:“你不悔?”
她咬牙道:“不悔。”
她想起那日小太子因皇后的冷落而失落地在御花园赏花,独自一人。她将此事告诉那人,然后事情便像安排好的发展,她亲手送她上路,将她送上一条黑暗血腥的道路。
“开门。”三生漠然道。
狱官看了一眼那秽物,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三生,最终没有也没说,沉默地开锁开门。
门一打开,老妇人浑身一抖,低声说道:“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三生站了起来,她朝狱官投去一瞥,道:“退下。”
狱官垂头恭敬道:“若。”随后退到百米处。
三生见此没有说什么,而是走进牢房,她嫌恶地避开那秽物,在呆坐在地的老妇人面前蹲下,她无视了老妇人嘴中的喃语,而是轻声说道:“再查下去,你们的那些事终会被查出。欺君之罪,罪当如何?”
老妇人一顿,猛地瞪着三生,声音越大:“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三生伸手阻止了狱官的步伐,狱官只好又退了回去。三生看着老妇人,露出浅浅的微笑,轻轻地说道:“你想到办法治那身子对否?”
老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以,你想除掉孤。因为孤在,她便不会如你所愿。对否?”
“国不可由一…而王,对否?”
“那次,你从那死人身边的探子处知晓他们要害孤,本想将计就计当做不知,不想却被那人识破,最终被他劝服,加入他们的计划中,对否?”
老妇人的眼神从了无生趣变成了震惊。
三生隔空摸着老妇人脏乱苍白的头发,她叹息道:“上次见,嬷嬷还是满头黑发,如今变此,怪谁呢?”
“嬷嬷啊……”三生屏住呼吸,凑到老妇人的耳边轻语,“你不死,她必死。”三生以袖遮鼻,又凑到老妇人的面前,在衣袖的遮挡下,老妇人只看到她闪着寒光的眼眸,充满残忍和高高在上的嘲讽,她道:“嬷嬷觉得,你能撑多久?”
“嬷嬷啊……虞大人总有一天会在你身上知道真相。更何况她已经对你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在一天,她便痛苦一天。”
老妇人流下了眼泪。
“嬷嬷啊,这么痛苦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三生站起身,看着老嬷嬷突然崩溃一般地痛哭起来,某种味道变得更为浓烈,三生想,这个人就算现在不死,也撑不了多久了。她将视线转向一边,竟和对面的隔壁的一名囚犯对视到,那名囚犯的眼神不像其他人一般绝望,反而是晦暗平静,那一瞬间,系统突然开口:他有用!
哦?
系统:若能将他带出去,必有大用!
三生看着那囚犯黑扑扑的样子,纠结在一起的大胡子挡住了他的面容,虽然那张黑脸就算没有胡子也看不清。于是监牢内出现了一奇怪的场景:一人是个魁梧大汉,一人是个单薄少年;一人是脏乱的死囚,一人是高贵的太子;一人散漫坐在,一人背手站着,两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对视少顷,然后莫名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
老嬷嬷的哭声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她声嘶力竭,哭不出声才安静下来,三生将移开的视线放在老嬷嬷身上,她单膝曲下,眼神冷漠,用衣袖遮住手抚摸老嬷嬷的头,轻轻说道:“别怕,那个人很快会去陪你。”
三生看着老嬷嬷心如死灰的眼神,浑浊的眼睛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映出她的面容。三生闭上眼睛,在老嬷嬷的额头上浅浅一吻,她看着老嬷嬷温柔一笑,道:“感谢你曾经对我的爱护,即使现在……你已变。”
老嬷嬷泪如雨下。她记起那个夜晚,皇宫灯火通明,暖春殿太监宫女来来往往,她和皇后谎报了小太子的性别,正巧那年王上攻打卫国,无法赶回宫,这个谎言竟也就这样成功了。那一日,她看着刚刚出生的小太子,那副天真弱小的模样,让她一阵心酸,她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诚心祈祷上苍:愿她,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