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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什刹海的秋意比南洋来得早。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吹过湖面,吹过胡同里那些百年老槐树,吹进一扇半开的木窗。
李恒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这是他到帝都的第三天,住在外交部安排的小院——名义上是“华侨探亲接待所”,实际上是个精致的四合院,有假山有池塘,离什刹海只隔一条胡同。
但他还没见到曾祖父。
第一天是报到和休息,第二天有“相关部门领导”礼节性拜访,今天上午才接到通知:下午三点,李宇轩同志要见他。
“同志”这个称呼让李恒恍惚了一下。在唐汉,人们称呼李念安“总统”,称呼李镇国“总席”,称呼李昊“部长”。但在帝都,他的曾祖父是“李宇轩同志”——一个享受副部级待遇的“爱国民主人士”。
下午两点半,一辆黑色轿车来接他。车里除了司机,只有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自我介绍姓王,是“李老的生活秘书”。
车没有开很远,十分钟后停在一处更僻静的四合院前。门是普通的木门,没有牌匾,没有警卫,只有门楣上剥落的漆皮诉说着岁月。
王秘书敲门,三轻一重。门开了,一个同样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院子不大,但很精致。石榴树结着果,金鱼缸里几尾红鲤悠闲游动。正房的门敞着,能看见里面满满的书架。
“李老在书房等您。”王秘书轻声说,示意李恒自己进去。
李恒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
书房比想象中朴素。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线装书、精装书、文件盒。靠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全,还有一盏绿色玻璃罩的台灯。房间里有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李宇轩坐在书桌后的藤椅上。
这是李恒第一次见到曾祖父本人。照片上的老人已经很老了,但真人更显岁月痕迹——他瘦,很瘦,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手背上的皮肤像一层薄纸覆在骨头上,老年斑星星点点。但那双眼睛,即便隔着厚厚的镜片,依然明亮、锐利,像能穿透时间。
“曾祖父。”李恒规规矩矩地鞠躬。
李宇轩没有马上说话。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孩子,目光从头发看到脚,再从脚看回眼睛。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李恒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遗憾。
“来了。”良久,老人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坐。”
李恒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他感觉到曾祖父的目光还在自己脸上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父亲的?祖父的?还是更久远的,那些照片上已经模糊的先人的影子?
“路上顺利吗?”很平常的开场。
“顺利。陈妈一路照顾得很好。”
“安京到帝都,飞了多久?”
“五个小时。”李恒顿了顿,“在曼谷转了一次机。”
唐汉和帝都没有直航,虽然两国关系特殊。
李宇轩点点头,像是早已知道。他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但不需要搀扶——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相册。
“你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翻开相册,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在老家,也是这样坐得笔直。”
照片上是个穿着长衫的男孩,站在老宅门前,眼神倔强。李恒认出那是李念安,五六岁的样子。
“他从小就有主意,认定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李宇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照片说,又像是在对李恒说,“我说人心复杂,他说以诚待人总能换得真心。”
老人抬起头,看着李恒:“你说,他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李恒谨慎思考,才回答:“爷爷打下了唐汉,所以从结果看,他是对的。但他留下的问题,现在还在困扰大伯和父亲,所以从过程看……可能有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很圆滑的回答,符合他“早慧孩子”的人设。
李宇轩笑了,那笑容里有赞许,也有叹息:“你比你父亲会说话。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说‘父亲说得都对’或者‘父亲说得不对’。”
他把相册放回去,走回书桌,却没有坐下,而是望向窗外。院子里,一片梧桐叶正缓缓飘落。
“你大伯让你带信来了?”他突然问。
李恒连忙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封信,双手递上。李宇轩接过,没有马上拆,只是摩挲着信封,眼神深邃。
“你大伯是个实干家,但有时候太急。”老人缓缓说,“你姑姑有远见,但有时候太理想。你父亲……他想找到中间的路,但中间的路最难走。”
这话一针见血。李恒屏住呼吸。
李宇轩终于拆开信,抽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他看了很久,久到李恒以为信上写满了字。但实际上,李恒偷瞄过,只有短短几行。
最后,老人把信纸轻轻放在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你想问什么?”他重新看向李恒,目光如炬,“不只是军营遇险的事,不只是民族矛盾的事。你心里有更大的问题,不是吗?”
李恒心跳加速。这个老人看穿了他,就像看穿一层透明的玻璃。
“曾祖父,”他鼓起勇气,“如果……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人应该怎么选择?”
问题很抽象,但他知道老人听得懂。
李宇轩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窗外又有叶子飘落,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终于,老人缓缓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没有说“我告诉你答案”,也没有说“你应该怎么做”。他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李恒坐直了身体。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将影响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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