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间，绿珠推说身体不适便及早离席，独自回到崇绮楼。她卸下配饰罗裙，只着一身月白宽袍，眺望窗外。这座百丈高的崇绮楼，便是石崇为她而筑，立于楼上，极目南天，可聊以纾解她的思乡之愁。

她出生的双角山下，虽然没有北方高山的巍峨险峻，但却树木葱郁，泉水潺潺。年幼的时候，她时常跟着娘到湖边洗衣，和玥哥哥光着脚丫站在水中抓小虾小鱼，她常常趁玥哥哥不注意，淘气地向他身上泼水，弄得他浑身湿透，还大声嘲笑他是落水的鸭子。但玥哥哥从来不会生气，还会将抓住的小鱼放到她的小手里。她记得，玥哥哥的爹爹十分严厉，每次玥哥哥背不过先生教的功课，便会罚他到柴房背书，背不出来便一天不许吃饭。每每她知道玥哥哥受罚了，就偷偷地从家里拿来馒头和红薯，透过门缝塞给他。有时候她会在门外陪他一会，他就给她讲故事，或者从学堂伙伴那里听来的笑话。

有一次她偷偷听到，玥哥哥的爹娘和她的爹娘商议，等玥哥哥及冠时就给他们订下婚事，她当时又惊又喜，虽然她还不懂什么是爱，但是她觉得玥哥哥是除了爹和娘外对她最好的人，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就遇见了石崇。

那天夜里，她和玥哥哥刚走出不远便被一群官差模样的人追上，他们被带回她的家，她看见爹娘被绑在院中，身边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正是那天将她送回家的那个人。未及她问，便有一个人向那男人道：“大人，我们将这二人从半路截回，您看要如何处置。”他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迎上她的目光，向她笑道：“你回来了。”

身边玥哥哥突然握住她的手，她感到他的手在发抖，她看着院中的情景，突然明白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就是要用三十斗珍珠换她的石崇。她惊恐地望着他，此刻他的笑容却已不再让她觉得温暖，她颤抖着问他：“你要做什么？”

“跟我回洛阳可好？我会给你最繁华富贵的生活。”他温和的声音让她恐惧到了极点，她摇着头，猛然望见院中爹娘凄怆的神情和身上捆绑的绳索，泪水如泉般涌出，她哽咽着答道：“好。”

那一刻，玥哥哥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几乎快让她的骨头折断。

泪水顺着脸颊流入脖颈，冰凉的触感让她恍然梦醒。她环视着珍珠玛瑙、犀角象牙点缀装饰的房屋，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已点上了蜡烛，她竟然靠着窗睡了这么久。

珠帘被掀开，石崇进来见她穿着单衫一个人神情恍惚地坐在窗前，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禁一愣，走过去拉起她坐到榻上，取出一件衣服为她披上，皱眉道：“夜里凉，怎么不穿件外衣？”又用手指轻轻抚过她长长睫毛上的泪珠，问道：“怎么哭了？”

绿珠低垂着头答道：“只是挂念家中父母而已。”

石崇笑道：“那有何难？过两日我把他们接到洛阳，让你们能时常相见，可好？”

绿珠轻声道：“不必了，绿珠谢大人美意。只是父母均已年迈，又久居南方，恐不适洛阳时气。绿珠也不敢多求，只盼大人能允许我偶尔回乡探望，便感激不尽了。”

石崇应着，心下却并不愉快。她总是一直克己守礼地称他为“大人”，不论何时都温柔恭顺，从不逾越，从不向他索要什么，甚至……从不向他任性撒娇，一次都没有。

他抬起他娇美的脸，让她的眼睛直视他的双眸：“绿珠，我待你可好？”

“大人待绿珠极好。”

“那你为何闷闷不乐？可是还在怨我？”

绿珠垂下眼眸，依旧用平淡无波的语气答道：“绿珠只是有些累了，大人一直待我不薄，绿珠何来的怨恨？”

他放开她，轻轻将她揽在怀里，闻着她刚沐浴过后发上的清香，他明白，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便已深深陷入。他贪恋她的身体，贪恋她独有的幽香，贪恋她的笛音舞姿，她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他迷恋。他自诩阅人无数，以为自己对绿珠只是一如从前般收揽天下美色，却慢慢发现，她的影子竟然在他的心里越嵌越深。

“最近朝廷动荡不安，恐有变乱。今日之宴后恐怕是难再相聚了。绿珠，如果放弃了这些锦绣繁华，你可愿与我归隐他乡？”

绿珠的身体微微一颤，却仍是将头埋在石崇胸前，没有出声。石崇叹了一声，便拥着她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