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分明，青灰色的城墙矗立了一夜，孤寂的冰冷仍萦绕着墙砖不肯散去，一些未赶得及在昨日关城门前抵达的人只能将就着歇在墙根处，候在城门周围，只等城门开时进城去，等得久了，身上自然也染了些城墙的寒意。

远远地，一个身影缓缓行至城下，停在了一棵半大的樟树旁，茂盛的树叶将本就暗淡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那身影站在树下丝毫不引人注目，偶尔会有目力极佳的人瞥一眼，疑惑那个身影为何不来城门下等着，但目光一掠也就过去了，没谁会去深究。

站在树下的不是旁人，正是佘孺，一路慢慢悠悠走过来，可还是来早了，抬眼见天色距全亮还有些时间，便索性往树上一靠，合上了双眼，站着打起了盹。

随着时间推移，天空渐渐明亮了起来，城门也早已开了，通过城门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灿红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冒出了小半个，映照着一片碧蓝的天空，预示着一个晴天的到来。

沐浴在初升的太阳光辉之下，阖着双眼小憩的佘孺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虽站着，却散发着慵懒惬意的气息。这会儿的佘孺可就不再向一个时辰前那么让人难以察觉了，甚至可以说是万众瞩目，如同一尊活生生的完美雕像，浸在阳光里，瓷玉般的肌肤散出了淡淡的光晕，来往的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佘孺倒不是没有察觉到有许多人看着自己，只是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舒坦得仿佛泡在了温泉里，实在是懒得去动弹。

日头一窜就整个窜到了地平线上，天光大亮，城门里进进出出的人越发的多了，最多的是赶着去集市的买卖人，因急着办事，只顾闷头走路，哪里顾得上东张西望，这样一来，看着佘孺的人反倒是少了许多。

佘孺闭着眼打盹，感觉不到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只在迷迷糊糊间察觉到有人靠近，霎时就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有些刺眼的阳光，佘孺眯了眯眼，浅褐色的瞳孔马上就适应了光线，对准焦距，看清了不远处的人。

“你们来了。”佘孺挺直脊背，从倚靠着树干的姿势变为站姿，向成文旖和杜裕衡二人打了个招呼。

成文旖浑身上下已是焕然一新，与早先的狼狈之相不可同日而语。打扮得整齐了，容貌便也能看清了，现下一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标准的鹅蛋脸，双目含水，眉似远黛，肤如凝脂，此时正眉眼弯弯地对佘孺笑着，高抬起胳膊，向他挥了挥手。即使面色仍有些苍白，成文旖身上透着的勃勃生气也将那抹虚弱掩盖了过去。

她身侧站着的杜裕衡也不差，五官轮廓棱角分明，线条刚毅，尤其是他那眸若寒星，即便面带微笑，也令人不自觉地畏他三分。可是，二人自觉与佘孺一比，自己就差了那么几分，至于到底逊色在哪儿，他们却也说不上来。

若是其他人看到成杜二人，这样的容貌足以让他感叹，但二人面前的佘孺却不甚在意他俩的容貌气质，平淡地问二人道：“你们可有东西要置办？若有，那便进城，若没有，那便赶路吧。”

“有。”成文旖掰着手指数了一遍，“昨天那怪物来袭击，我们的两匹马跑了，我还受了伤，而且我们身上的干粮也不剩多少了，马、药、干粮，这些都得买。”

杜裕衡向佘孺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只好辛苦佘兄跟我们一同进城一趟了。”

“马……”佘孺略低下头，眼神似乎有些为难。

杜裕衡愣了一愣，“佘兄，你莫不是……不会骑马？”此处虽距离金陵不算太远，不至于日夜兼程去赶路，但就算骑马也要耗上个十天半个月，若是光靠一双脚来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到金陵。

“没骑过，不知道是会还是不会。”佘孺神色中半分尴尬也没有，定定地看着二人，“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无，买不了马。”

杜裕衡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从未骑过马的人怎会骑马？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昨日还随意送出灵物的人身上竟然没有一分钱，可不荒唐？

成文旖唇角的笑容倏地放大了许多，上前一步拉住佘孺的袖子，牵着他往城门走去，“银钱我们身上带得足够多，买三匹马绰绰有余，你不必担心。你若是不会骑马，也不要紧，最多花上三五天边赶路边学，也不是多难的事，很快就能学会了。”

杜裕衡无奈跟上，对佘孺笑了笑说道：“佘兄不必听她的，若你不愿，便不用学，等会儿买匹高壮一些的马，我带着你骑也是一样的。”

佘孺看了眼抓住自己袖子的纤细手指，又抬眼看向杜裕衡，眸中露出一丝笑意，“我想试试骑马。”

杜裕衡倒也不多劝，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便买上三匹马吧。”

三人进城之时，正好赶上了集市最为繁盛的时段。人群熙熙攘攘挤在街道上，往里一站，不自觉地就被人流带着往前走了。人声嘈杂，吆喝声、压价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了人们的闲聊，闹哄哄的响成了一团，直震得人耳膜发麻。

被人群包围着的三个人没有一丁点儿的慌张，依他们的修为，即使是最弱的成文旖也不会轻易被人群挤到其他地方去，三人自始至终没有分散，被人山人海裹挟着前行的同时维持着一定间距，彼此之间靠近不了，但也不曾远离。

好不容易将药与干粮买到手，三人挤出人群，离开了集市，齐齐松了口气。虽说他们不会被挤散，但被人群压迫着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热闹归热闹，看看就成，亲身体会还是敬谢不敏了。

远离集市，三人一面问着路，一面向马市走去。集市中货物虽多，但大多为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偶有活物也只是山民渔民特意带来买卖的，如山雀鲤鱼之类。而马不只是活物，更是寻常人家负担不起的代步工具，富足人家才会去购买，因此大些的城镇会有专门的马市用于马匹交易。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马市。马市不如集市热闹，甚至可以说是冷清，道路上站着的人寥寥可数，路旁排着大大小小的马厩，里面关着数量可观的马匹以供人挑选。时不时有马嘶声响起，马匹从幼至老均有出售，品种也大多齐全，只是都有些恹恹的，大概是被关在马厩之中太久了吧。

“佘兄，这马市上的马你看中了哪匹便与我说，随意挑选。”杜裕衡说着，便去街道右侧的一个马厩里挑选去了。

成文旖不会挑马，向来是给她牵来哪匹就骑上哪匹，没那么多讲究，便跟在了杜裕衡身后，打算让杜裕衡帮她挑上一匹。

佘孺仅仅望了两旁的马厩一眼，就走过去了，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多留，似乎这些品种各异的马都入不了他的眼。没一会儿，佘孺就远离了二人。

佘孺走远没多久，两个鬼祟的身影就走上前，停了下来，恰好站在了先前佘孺停下来打量了一眼两旁马厩的地方，也就是成文旖与杜裕衡现在正在挑选马匹的马厩旁。

两个身影一胖一瘦，胖的挺着个大肚腩，满面油光，喘着粗气，脚步虚浮，而瘦的两颊内陷，颧骨突出，贼眉鼠眼，背部有些佝偻着。两人身上都穿着绫罗绸缎，但有眼力见的人一看就能看出他俩平时纵欲过度，身体底子虚着呢。不过，两人身体虚又有什么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两人身后跟着一帮狗腿子，体力活有人抢着做，用不着他们自己费力。

一群人就这么吊儿郎当又不怀好意地盯着远处的佘孺，背对着他们正在看着马匹的成文旖尚未发觉这些人的来意，虽意识到了背后有人，但只以为他们也是来挑马的，直到这胖子跟瘦子说起了话。

“怎么只剩那书生一个了？那个小美女和她跟着的男人去哪了？一眨眼怎么就不见了？”胖子掏出手帕，擦着满头的虚汗。

这马市上的客人本就少，女人更是少之又少，何况还是两男一女结伴，那么指的是谁就不用多说了。

成文旖闻言一凛，立刻想要转过身去看看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自己的主意，却被杜裕衡一把按住了肩膀。成文旖疑惑地看着杜裕衡，只见杜裕衡对自己摇了摇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成文旖压低声音，问道：“他们早就跟上来了？”

杜裕衡点头，低声道：“刚出集市的时候便跟着我们了。”

“那……”成文旖看着杜裕衡的眼神更加疑惑，既然知道有人跟着，那为什么不早说？

“不要多事，你以为佘兄没有发现吗？”杜裕衡一边说，一边带着成文旖不着痕迹地向马厩的阴影里挪了几步。

马厩外的那些人自然没有发现成杜二人的存在，瘦子和胖子毫无顾忌地搭着话，并没有减轻声音，连成文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瘦子眯着眼看着远处，伸手摸了摸唇角，笑道：“那个小美女跟着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没了小美女，也没了个麻烦，福祸相抵，不也挺好的。何况，这小子看着比那小美女还舒心，好像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享用起来感觉一定不错。”

油面胖子抖了抖满身的肥肉，笑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远望着佘孺咂巴咂巴了嘴，“瞧那身段，柔柔弱弱的，比那些穷酸书生有味道得多，说不定还是从青楼楚馆里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