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裕衡与成文旖二人原先借宿于一座小村落,不曾想会遇上罗罗鸟外出掠食,见罗罗鸟掳了人,杜裕衡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立时拔剑与罗罗鸟斗了起来。罗罗鸟腹中饥饿,无心与之缠斗,瞅准空挡便抓了实力不济的成文旖,一得手即展翅飞走。杜裕衡虽修为尚可,但毕竟一介凡人,双腿如何比得上罗罗鸟双翼,只得尽力追赶。行囊皆落在了借宿人家,既已事毕,不说继续借住,好歹要将行囊取回,两人这便返回那小村落,应许了二人邀约的佘孺自然是一同前往。
杜裕衡于前方带路,成文旖在其后摇摇晃晃跟着,佘孺不紧不慢走在成文旖身后,时而伸手凭空扶她一把,并未碰到成文旖,但借着掌中风力让她走得轻松了许多。成文旖看了眼佘孺,眸中甚是感激,但并未多言,与其废话,不如省着力气用来走路。
三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方才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家,无疑就是杜裕衡口中所说的小村落了。只是村落中没有灯火,亦无声响,不闻鸡鸣狗叫之声,恍若空村,安静得近乎诡异。
行至几间挨在一起的房屋前,杜裕衡停下了,伸手扣了扣木门,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在寂静中听着分外响亮,让人心悸。
门里沉寂了许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谁呀?”声音十分苍老,其中还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大娘,是我们。”杜裕衡微微把声音放得轻柔了些,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沉寂的时间越发长了,好一会儿,里面才重又传出哆嗦的声音:“你们……是人是鬼?”
杜裕衡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温言道:“大娘,我们平安无事回来了,那孽畜已死,以后不会再来了。”
成文旖看向杜裕衡,神情是明显的疑惑:罗罗鸟未死,只是重伤,为何裕衡说它已死?
佘孺的神情依旧温和,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打量着眼前简陋的泥坯房。杜裕衡的意图其实不难看出,那十里荒林周围渺无人烟,小村落已是附近最大的百姓聚居地,在罗罗鸟眼中,无异于一盘珍馐,这儿的村民必定饱受其苦,若杜裕衡说罗罗鸟伤了,村民今后将惶惶不可终日,成日地担忧罗罗鸟为报复找上门来,只有说它死了,村民才会放下心中大石,安稳度日。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门里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三人,而后视线停在佘孺身上,惊疑不定地问道:“他是谁?”
杜裕衡简言道:“路上遇到的一名侠士,要与我们一同前去金陵。”
门缝开得大了些,一张刻满褶皱的面容出现在了三人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那妖怪真的死了?”
“真的。”杜裕衡不容置疑地点头,“不然我们怎能平安归来?”
门倏地大开,大娘从屋里颤颤巍巍走了出来,两眼发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佘孺三人不知这是怎么了,忙退后一步把路让开,只见大娘踉跄地跌到了屋前的空地上,扯着嗓子像是发泄一般地大声喊道:“妖怪死了!妖怪死了……”喊着喊着,嗓子越发地嘶哑了,却不肯停下,仍嘶喊着断断续续的音节,两行浊泪从眼中溢出,竟是泣不成声。
村落里渐渐有了动静,一双双眼睛从门后、窗缝里打探着外面,确定安全无虞后,方有人谨慎小心地走出了家门,村民们一个个地聚拢了过来,如同被饿狼侵袭过后的羊群,恐惧却又庆幸,大多是疑惑,不敢相信妖怪已死。
有一个大爷从佘孺三人面前的屋里走出,一瘸一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扶着他。一老一小走到杜裕衡面前,老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倒头就拜,不停的叨念:“谢谢英雄,谢谢英雄……”孩子虎头虎脑地跟着老人也拜了下去。
这两人一跪,所有村民都跪了下去,三五成群地叩拜杜裕衡,又是哭又是笑,既是为自己逝去的亲人而哀哭,也是为自己仍旧活着而欣喜。
杜裕衡忙不迭扶起跪在自己跟前的老人,“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行如此大礼。”
成文旖顺手托起老人边上的孩子,帮他拍着衣服上的灰尘。佘孺站在一边,像是没有看到众人跪拜杜裕衡一般,随意地观望着四周。小孩眨眨清亮又懵懂的双眼,不看成文旖反而盯着佘孺,倒不是因为成文旖长得不好看,而是她现下实在太狼狈,佘孺又太鹤立鸡群。佘孺察觉到了小孩的视线,低下头,双眼带着笑意看着小孩,也眨了一眨。
成文旖恰好扭头,不小心看到了佘孺眨眼的模样,霎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把头转回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自刚见到佘孺开始,他就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没想到也有这样富有童趣的一面,成文旖低头给小孩整理着衣襟,一边偷笑着。小孩倒一点也不回避,含着手指傻傻笑着看佘孺。而佘孺只顾逗小孩,并未注意到成文旖。
喧闹了半晌,村民才散去。那对老夫妇殷勤地招呼三人进屋,小孩牵着成文旖率先走了进去,杜裕衡与佘孺走在最后。
屋外,杜裕衡苦笑,对佘孺轻声说道:“怪我,没把事情说清楚。”言外之意不难分辨,杜裕衡这是觉得自己抢了佘孺的功劳。
佘孺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无妨,这是因为村民未曾给你机会说明不是吗?更何况,我不擅应付如此场面,这样倒是正合我意。”
杜裕衡这才放宽了心,与佘孺一同进了屋。
老夫妇很是热情地给三人煮了姜茶,好奇地向杜裕衡问这问那。言语间,佘孺听出这对老夫妇的儿子儿媳皆是被罗罗鸟抓去吃了,大爷的腿也是因此所伤,家中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孙子,爷孙三人艰难度日,而村中每一户或多或少都缺了人,并且缺了的皆是家中壮丁。罗罗鸟以人为食,太老的不合胃口,太小的难以充饥,因此只抓壮年人。罗罗鸟捕食又无规律可言,不论白日黑夜,皆有可能外出觅食,致使壮丁成天地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种地,村落越发荒芜。
成文旖坐了一会儿,实在是精神不济,支撑不下去,便以收拾行囊为由,想到借住的房屋去休息一会儿。见成文旖走路不稳,小孩贴心地跟在边上,紧紧拉着成文旖的手,生怕她不小心摔了。
佘孺听老夫妇与杜裕衡聊得无趣,便也不听了,找了个借口就走了出去。
屋内,成文旖刚坐到凳上,就听到了叩门声,不等她开口,小孩就利索地跑过去把门打开了。成文旖扭头一看,佘孺正站在门口,即便她很是疲累,身上负伤,还是连忙站起,微笑着说道:“请进,不知佘少侠找我有何事?”
佘孺将一物交与小孩,让小孩拿给成文旖,自己则立于门口对她说道:“佩之有益于疗伤,明日天亮之时我会在东南方向最近的城镇等你们。”语毕,旋即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不曾踏入房间一步。
成文旖没来得及挽留一句,佘孺就已走远了。从小孩手里接过佘孺所给的东西,成文旖瞧了瞧,竟未瞧出那是个什么东西来。状如草叶,却无根,质地坚硬,澄碧之中有雾白色流转,看来似玉又非玉,托在掌中只有一半手掌大小,入手温润竟不似死物,凑到近处一嗅,隐隐约约沁出清淡的草木香气,闻得人神清气爽。
正在成文旖疑惑不解地看着那东西时,杜裕衡一推门走了进来。
尚在门口,杜裕衡就一眼看到了成文旖捧在手里的物件,当即问道:“文旖,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佘孺少侠送的,说有助于我疗伤,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你生就一双天眼,能辨仙凡鬼妖,不如你来看看。”说着,成文旖就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杜裕衡伸手接了过来,眼角余光一瞥,眉头立时蹙了起来,将那东西翻来覆去地端详了许多遍,仍是不发一言。
成文旖等得心焦,试探着问道:“这东西有问题?”
杜裕衡叹口气,摇头,将那草叶交还给成文旖,“没问题,虽不知这是何物,但其灵气充沛,不是凡物,的确对你伤势有益。”
“那你为何皱眉?”成文旖很是不解,思路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问了出来:“难不成是送这东西的人有问题?”
杜裕衡沉吟半晌,方才开口回答:“以我的天眼,根本看不出佘兄的修为几何,若不是有神物护体,那便是修为高深,我难以企及。可无论佘兄是哪一类,于我们而言都是高攀不起的。他救你在先,而后又送你此物,恩情厚重。原先我只想着带他回金陵,好好招待一番,也算是报恩了,如今我们怕是难以与他两清了。”
成文旖眉头一展,笑了出来,“于我们而言这是贵重之物,难以回报他的恩情,可于他而言,他做的事,他送的东西,或许不过是率性而为,不曾想要我们回报,你想得再多也是无用啊。”
“也许是这样。”杜裕衡依然有些不愉,“可是,文旖,你记住,无功不受禄。若他再送东西,你不得接受。”
成文旖端正了神色,点点头,毕恭毕敬地答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