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因即将入冬，深夜寒意深重，白日里到处搜罗贮藏过冬食物的蛇虫鼠蚁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明亮却清冷的月光洒在泛着枯黄的草叶上。庭院中那棵硕大的银杏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晃，呈现出一副萧瑟破败的景象。冷风拂过草叶，掠过树枝，穿过院子，留下了轻微的飒飒之声。

随着弦月高悬，草叶上的枯黄渐渐染上了半透明的白色，霜露越发浓重了。

九尾刚从外头觅食回来，尾巴在身后摇来摆去，心情愉悦地走在屋檐下的长廊之中，准备回佘孺身边睡觉去，它的肚子撑得圆滚滚的，与修长的四肢相对比显得有些累赘，但得益于它四爪上的肉垫，吃得再撑也不影响它悄无声息地走路。

寒风逆向吹动着九尾的皮毛，但里层厚软的绒毛大大削减了风力，风根本无法触及到九尾的皮肤，以至于九尾甚至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寒冷。

远处，两点暗红色一闪而过，庭院中的寒风忽的静止了下来，就好像一个大罩子凭空落下盖住了庭院，阻挡住了周围流动着的风，草叶与树枝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定住了，整个庭院中没有一丝声音，寂静得恍若死域。

九尾在家中向来是不设防的，松懈得很，因此没有立刻察觉到周围的变化。走了三五步之后，九尾才发觉到不对劲，立刻停下了脚步，弓起身子，警惕地环顾四周，但视野范围内并无异常，九尾不敢放松，野兽的本能提醒着它周围有巨大的威胁存在。

死寂之中，两个暗红色光点突然在九尾身后亮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劲风，直直劈向了九尾的后颈要害处。

九尾只觉脊梁骨窜上一阵刺骨的凉意，来不及向后看，抱住后颈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九尾还没站起，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接二连三的攻击就已向九尾周身要害袭来了。

由于九尾没能在环境异常时立刻察觉出来，遭遇的又是偷袭，早已失了先机，凭借着尚算不低的法力与精准的直觉，九尾此时也只能狼狈地躲避着。刚刚才在地上打了个滚，现在又不得不跳起，动作看着灵活，九尾却是欲哭无泪，塞满了食物的胃在被迫的运动中上下颠簸，让它头晕眼花的同时，还要努力抑制呕吐的冲动，可想而知这有多难受。

袭击者似乎是铁了心要九尾的命，从一开始，九尾就忙于心惊胆战地闪躲，不用说反击了，九尾都无暇看那袭击者一眼。

风本无形，可在袭击者的操纵下，寒风如刀刃一般锐利，九尾身上虽没有见血，但身体一侧的毛发被削得坑坑洼洼，有几处近乎是贴着皮肤被削掉，原本光亮柔顺的毛发，此刻化为了一撮撮断裂的白色绒毛在风中四散飘飞。

九尾一边无声哀叹着自己可怜的皮毛，一边试图逃离袭击者的攻击范围。

袭击者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持续着落在九尾身旁，九尾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松懈。在那样的攻势下，九尾连一口气都喘不匀，更勿论跳出袭击者的攻击范围圈了。

九尾心里叫苦不迭，期盼着袭击者早点力竭，再这样下去，它可真要吐出来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袭击者似乎是有些累了，攻击之间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空隙。九尾及时抓住了这个机会，后腿用力一蹬，五条长尾紧贴在躯干上，将九尾整个包裹了进去，既是为了防卫，也是为了缩减体积。

在九尾通过空隙的那一刹那，凌空出现三道闪着凛冽寒光的尖刃，以破竹之势向九尾劈来，看架势，似乎就等着九尾送上门来。

这个破绽果然是个陷阱！九尾脑子里只闪过这一个念头，而后咬牙猛地甩出一条狐尾，迎上了那三道寒光。九尾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这一击若是挨实了，不死也是重伤，用一尾换一命，算是赚了。九尾眯起双眼，咬紧牙关，等着剧痛来临的那一刻。

剧痛却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九尾十分熟悉的法力波动。

九尾猛地睁眼，正巧看见象征着佘孺法力的赤金色光芒以破竹之势砸向了袭击者。佘孺攻敌所必救，袭击者在威胁到自己生命的攻击面前，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九尾，三道寒光转而迎向佘孺的攻击。

寒芒与赤金光芒相接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声响，恍若一切都随着光芒的融合而泯灭了。而下一刻，耀眼刺目的光亮乍现，同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倏然响起，如水面的波纹一般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佘孺已将九尾从袭击者的周围带离，抱着九尾站在了袭击者对面，浅褐色的眸子冷然与之对视。

惊魂未定的九尾把头埋在佘孺怀里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些，偷偷摸摸地从佘孺臂弯里探出眼睛，看向袭击者。

黑色条纹印在黄色为底的皮毛上，体格矫健且庞大，不论长度与身躯不相上下的尾巴，单单从头至后腿就有不下一丈，四肢着地，高度却几乎与佘孺的嘴鼻处平齐。额上黑色的斑纹连在一起，呈现出一个横平竖直的“王”字，袭击者是个什么显而易见，九成九是由虎修炼而成的妖。

虎妖猩红色的眼珠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佘孺怀里的九尾，更是格外的瘆人，鼻翼开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血盆大口大张着，涎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若是一般人，见了这虎妖的模样，怕是两腿哆嗦，两眼也发直，脑子里都空白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佘孺却是对这般长相凶恶的妖物司空见惯了，只冷冷地问道：“你来这作甚？”

“……狐狸……”虎妖舔了舔唇角，迟钝地说道：“……想吃……”

佘孺皱了皱眉，抱着九尾向后退了两步，虎妖这副模样绝对不正常，虽言语模糊，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九尾，意欲何来不言自明。

在虎妖的注视下，九尾不禁浑身一哆嗦，重新把脑袋缩回了佘孺怀里。

佘孺心知这虎妖恐怕是迷了心窍，无法与之交谈，为今之计只有避开它了。佘孺倒不是怵了它，而是他失了内丹，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若是失了手，力量失了控，不仅会伤了对方，还会伤及自身。

佘孺刚一抬脚，虎妖便带着一阵腥风扑了上来，两爪呈合围之势抱向佘孺，胸前空门大开。那架势不像是要来抢夺九尾，倒像是要和佘孺同归于尽。看似愚蠢，但这却是最为聪明的法子，从刚刚的接触来看，虎妖知晓自己不敌佘孺，采取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攻击方式，虽然对己身伤害较大，但还有一两分胜算，若是寻常地攻击，虎妖恐怕是占不到一点便宜。

见虎妖这一副拼了命的架势，佘孺垂于身侧的手紧了紧，却没有立时抬起反击，掌心的光芒忽明忽暗，似是在犹豫。九尾蜷缩在佘孺怀里，感到背后风声大作，乍一回头，却见虎妖的利爪已经近在眼前，九尾顿时僵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烁的爪尖越来越近。

如同僵硬的木偶一般呆立着的佘孺此时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抬手就将九尾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同时一股磅礴浩大的气息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虎妖仿佛撞上了一堵金石难摧的墙，被狠狠地抛飞了出去。战斗，在一眨眼间就已经结束。

半晌没有动静，佘孺站在原处，未曾移动一分一毫。月光落在佘孺身上，泛着白，如同一层寒霜，在一片沉寂之中，冷得似乎都要渗透进魂魄里去。

九尾动了动耳朵，确定周围没有声响了，才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以佘孺为中心，地面的草与灌木一致向外倒伏，只有较为粗壮的树还顽强矗立着，近处更是只剩下了裸露的地面，绞碎了的草屑纷乱地被风吹起。

不远处，一棵半大的树被拦腰砸断，虎妖就躺在上半截断了的树干边。身为虎妖，身体的强悍程度毋庸置疑，即便是以身躯砸断这棵树，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这虎妖虽看着完好无损，七窍中却不住地往外溢着血，身体也不再动弹。

九尾与佘孺朝夕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很清楚佘孺的脾性，他连稍有灵性的东西都不舍得伤，却杀了这么一个道行看来不低的虎妖，虽事发突然，并非他的本意，但毕竟是他动的手，佘孺心里恐怕已经在懊悔了。

九尾仰头看佘孺，想说些什么，可越想安慰佘孺，却越是如鲠在喉，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九尾急得抓耳挠腮之际，佘孺却打破了满院的死寂，抱着九尾转身向屋内走去，淡淡说道：“回去睡吧。”

到了屋内，九尾趴在佘孺身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不时担忧地看两眼佘孺。佘孺倒是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连胸口的起伏都轻微得几乎无法看见，容颜安静，似乎真的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