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孺一进禅房，就往床榻上一躺，想着小憩一会儿，哪知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睡，连九尾都被吵得只能半眯着眼睛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等善庆寺里的钟声响起，僧侣们下了晚课，天色渐暗，佘孺更是睡不着了，一双淡褐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房间里熠熠生辉，好像随时等着成文旖前来的时候给她开门，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等了好半晌，已入了夜，门口仍是没有一点动静，佘孺处于精神紧绷状态过久，觉得有些累了，渐渐闭上双眼，神智也沉静了下来，原先心里的那些紧张或是激动的浮动情绪都被抚平了，理智的一面占了上风。

佘孺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一天让情感压过理智，因为中意之人的一举一动，而像普通人一样心情起伏跌宕，更没有想到一个见过没有多长时间的女孩，竟然时不时地牵引住了他的全副心神。

喜欢？这种情感对佘孺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他并不知道自己对成文旖的这种心绪是否是喜欢，他只知道自己在危险的环境下，首先想到的就是成文旖的安危，而在安全的环境中，他总是不自觉地想与成文旖靠近，这与常常听到的凡人所说的喜欢似乎并无差别。但是，再过一段时间，一个月或是一年，佘孺很怀疑自己对成文旖的感觉是否还会与现在一样。

“笃笃”，细微的敲门声一下就让佘孺从床上翻身而下，佘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这才迈步走向房门。走到门后，佘孺却又停下了脚步，思索了一下，佘孺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抬手将门打开了。

一抬眼，佘孺却是一愣，“裕衡？”

站在门口的不是成文旖，而是杜裕衡，刀削斧刻似的脸颊上勾勒出浅浅的笑容，说道：“佘兄，我有话想与你讲，不知你能否抽些时间给我？”

佘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一眨眼却又恢复了常态，仿佛刚刚的错愕只是错觉，淡淡道：“说吧。”

“我父母与文旖的父母给我二人定了娃娃亲，换而言之，自娘胎里起，我与文旖便是注定的夫妇了，我二人也是双方父母以将来成婚为先决条件而一起养育的，为的是我二人早些培养出感情。可如你所见，文旖总是迟钝得很，她父母虽隐晦地说明了我二人早已定亲的事，但她从未明白过，总是糊里糊涂地蒙混了过去。”杜裕衡苦笑，笑里带着宠溺，似乎是拿成文旖的迟钝没办法。

“可如今，我二人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若文旖再不明白，她父母也不能将她绑给我成婚吧，这便让她与我一同外出历练，望我能早些让文旖明白过来。”杜裕衡仍是苦笑，“可这都快到金陵了，文旖还是与离开金陵时一样，我怕回去时，她会被我俩即将成婚的消息吓到，便于昨夜跟她讲了个清楚，文旖没有多说，已是默许了。”

杜裕衡脸上的笑容里的苦意变得淡了许多，倏地明朗了起来，“我二人的父母已在金陵准备起了婚庆事宜，过不了多久，我与文旖便会成婚。明日下午，我们应已到了金陵，我怕来不及或是忘了与你说这事，便挑在今夜来找你了，我与文旖的婚礼，我希望你能到场，多亏了你，文旖才能捡回一命，我才能与文旖结为连理，你是我二人的恩人啊。”

杜裕衡每说一句，佘孺的心便凉上一分，原本他自己的理智就在给他的情感降温，现在更是不带一点温度了，先前或许他心底还有两三分侥幸，想着听了成文旖将要跟他讲的话可能就会重燃希望，可那一点点的侥幸，都化为了看不见的飞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见杜裕衡带着一点点希冀看着自己，佘孺挤出了有些僵硬的笑容，艰涩地张开口，尽可能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恭喜你们了，若到时我还在金陵，我会去的。”

“裕衡？”成文旖的声音中带着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没什么，只是跟佘兄聊聊天而已，你不用这么惊诧吧？”杜裕衡转过身看着成文旖，“倒是你，女孩子家大半夜出来做什么？”

“呃，这个……”成文旖看不见站在屋内的佘孺表情，只好随意找个借口敷衍杜裕衡，“你不是说这善庆寺不对劲吗？我是想出来找你们，趁着夜色去大殿打探一下。现在想想，我考虑得太简单了，还是算了吧。”

成文旖转身想要回房，却被杜裕衡出言拦住了。

“这是个好主意啊，要是善庆寺有猫腻，我们可以顺便解决一下。”杜裕衡难得赞成了成文旖的提议，兴致勃勃地看向佘孺，“佘兄，一起去吧？”

佘孺根本没仔细听杜裕衡在说什么，只听见杜裕衡问他，那句话连脑子也没过，佘孺当即答了一句：“好。”

善庆寺众人都已回了禅房，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九尾在佘孺跨出房门的时候就跟了上来，三人一狐狸一路走过来没有丝毫障碍。大殿的门上落了锁，不过于三人而言，这跟没有锁也没有什么区别，杜裕衡伸手一拽，锁就开了。

大殿之中，亮若白昼，大殿两旁列着许多盏蜡烛，每座佛像前，还至少供着两盏长明灯，佛像的每一个细节在这样的光线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入了大殿，杜裕衡便四下察看去了。成文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杜裕衡与佘孺就同意了，并且真的闯进了善庆寺大殿，虽觉得有些对不住允许己方三人留宿的善庆寺众人，但就算为了装个样子，成文旖也只好仔细搜查大殿了。佘孺一进大殿，反手关上殿门，就倚靠在了门上，看着大殿中的佛像，九尾乖乖地一声不吭趴在佘孺脚边。

成文旖一眼就看出来了，佘孺虽站着，但眼睛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大殿中央的佛祖像上，显然是在走神。见佘孺的情绪明显失落，成文旖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具体因由，只是有些怀疑地看向了正在检查大殿地砖的杜裕衡。

察觉到了成文旖的视线，杜裕衡转过头，对上成文旖的目光，问道：“文旖，你是找到了什么吗？”

“没……”成文旖一下扭过头，顺着佘孺的视线看向大殿正中的佛祖像，“我只是想看看这座佛线有没有异常。”

“是吗？那你就去看看吧。”杜裕衡低下头，继续检查着地砖，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话已出口，成文旖只好按着自己说的话去办。攀住佛祖像，成文旖一边检查，一边往上挪，一点一点地挪向了佛祖像的头顶。

直到佛像肩部，成文旖都没有发现一丝异常，一看到佛祖肩上那只展翅欲飞的金鹏鸟，成文旖突然发现金鹏鸟喙部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金光闪现，立即好奇地凑了过去。

佘孺还在走着神，虽然从视线上来判断，他正在看着成文旖所在的那尊佛像，但是他的瞳孔却没有聚焦，也就是说，佘孺根本没有看见成文旖的动作，或者说，即使看见了成文旖的行为，他的脑子也没有反应过来成文旖在做什么。

“文旖，你怎么了？”佘孺没有发觉成文旖在做什么，杜裕衡却是清清楚楚。

成文旖将脑袋凑得离金鹏更近了些，确定了金鹏鸟的喙中的确含着什么，“这只大鹏鸟嘴里好像有东西。”

杜裕衡停下了手上查看地砖的动作，走到大殿正中的佛祖像之前，“把它的嘴打开来看看。”

闻言，成文旖探出手，指尖抠住大鹏鸟的下喙，用力地向下掰。可是即便成文旖使上了吃奶的劲，大鹏鸟的下巴也仍是纹丝不动，好像成文旖做的只是无用功罢了。

杜裕衡在底下看着，不急不躁地指挥道：“文旖，用你全身的重量。”

成文旖立刻用两只手的手指扣紧了大鹏鸟的下喙，而后用手臂吊起了全身重量，也就是将整个人都挂到了大鹏鸟的下喙上。

轻微的“喀嚓”一声，大鹏鸟的下喙松动了。成文旖松开手，稳稳地落到了地上，而后退开几步，等着金鹏鸟喙中所含的东西掉下来。

听见那个轻微的声响，佘孺一下子回过了神，还等不及他回想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善庆寺大殿，就看到了金鹏鸟喙中一个金色的丸状小球掉了下来。

小球本身呈金色，在灿黄色的灯光下，更显得璀璨耀眼无比。佘孺却完全没有欣赏那个小球的心思，一下瞪大了双眼，身形突然窜了出去，直往小球而去，伸着手，好像想要接住那个小球。

可惜，佘孺回神太晚了，即使他的速度极快，也没能在小球落地之前赶上，眼睁睁地看着小球砸到了地上。砸在地上，金色小球弹了一弹，佘孺看得心脏颤了一颤，弯腰伸手一捞，将小球捞到了手里。

佘孺摊开手，小球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心，还没舒一口气，小球表面突然迸出数道裂缝，而后倏然散开，如一摊齑粉，也完全没了金色光泽。

佘孺面色凝重地喃喃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