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一路上,随时都会有日本兵上车盘查。严天佐和曹恩凡身上没带几样行礼,钱倒是带了不少,一来是准备到了北平给些需要帮一把的亲戚朋友的,二来便是为了沿路行方便,给这些日本人的。其实,钱不如烟酒好用,这是走到了后半段他俩才发现的。
北平城内只剩一个火车站可用,便是两年前严天佐下车的地方。车站同样也是到处可见日本兵。出了站走不了多远就是天桥,这里不仅不复往日的热闹,便是连个理直气壮走在街上的老百姓都找不见了。
曹恩凡下车前还想着说不定情况会比预想的好很多,说不定还能在天桥看见生龙活虎的章晋平,现在眼见了,才知道北平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变得不是当初的北平了。
“先回家?”严天佐握着曹恩凡的手,轻声问他。曹恩凡望着他们曾经卖艺的那一片空地出神,直到手又被紧握了一下才回过神,点点头道:“嗯。”
临近兵马司胡同儿的时候见到两三个出来买东西的老街坊,见了曹恩凡都连声道:“恩凡回来了,这都快一年没看见你了,怎么又回来了啊?”曹恩凡问了问他们家里的情况,都说人都在呢,日子就先凑合过吧。一段胡同儿走了十几分钟,这才走到家门口。
虽说是自己家,但临走前交给了章晋平,如今回来也不能冒失。二人在门口顿了顿,曹恩凡抬手敲门。
“虎子哥,我们回来了。”里面没人应,曹恩凡看看严天佐,眼里尽是不安。严天佐明白他担心虎子出事,便帮他继续敲门,大声朝里喊:“虎子,虎子开门,我们回来了。”
还是没人应,却能听见锁头跟门震得哐哐响,看来是从门里锁上了。
曹恩凡和严天佐看着大门皱眉,大白天的从里面上锁,难道是怕人闯进来?
“要不,咱们先去童飞家看看?”严天佐见这么等着也不是事儿,便硬着头皮提议。曹恩凡想了想,点点头,二人转身要往胡同儿外走。
“你们是谁?”
门内传出一个细弱的声音。二人挺住,朝大门看。只见门缝里音乐能看到一只眼睛,战战兢兢地往门外看。
曹恩凡走过去,朝里面说:“我们找章晋平,你知道他去哪了?”
“你们是谁?”
“我是他朋友,这房子是我家的。”
那眼珠转了转,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曹恩凡,你听过章晋平提过我吗?”
“……提过。不过,虎子哥现在不在,他说谁来都不能给开门。”
这么一说,曹恩凡就放心了,至少知道虎子没出意外。他点点头,和严天佐对视一眼,立刻明白天佐意思,问门里那人:“你又是谁?跟虎子哥住一起?”
“我……我是……”里面明显是个姑娘的声音,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曹恩凡问了一会儿,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小曹!天佐!”
曹恩凡和严天佐循声望去,胡同儿中央站着章晋平,手里拎着一个面口袋,愣在原地看着他俩。他的脸上有喜悦有惊讶有悲戚,他三步两步跑过来,把面口袋往脚边一扔,一把把曹恩凡抱在怀里。
“你们怎么回来了?!”他声音抖着,全身都在抖,说完又伸出胳膊把严天佐也抱住了,“都全须全尾儿的,真好真好!”
曹恩凡一颗心落了地,拍着章晋平的背,“你也好吧。”
“我也挺好的。”
三个人抱成一团,大门里响起了开锁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那个细弱的声音说:“你们,你们进来吧。”章晋平这才想起还都在门外,赶忙说:“快进来,怎么到家了还在外面站着。”
门里那姑娘抱着门,半个身子躲在后面,见两个陌生男人进来,更是往后直缩。曹恩凡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但毕竟是个姑娘,不好盯着人家,便又用眼神问章晋平。章晋平会意,回头看了眼那姑娘,摇摇头,示意进去再说吧。
“你回东屋吧。”章晋平跟那姑娘说,姑娘点头,却不动,仍旧躲在门后头,探着脑袋。三人没再多问,直接奔了北屋。
迎面供着父母灵位,灵牌一尘不染,香炉里插着三炷香。供桌旁的墙角里,他的那支红缨枪静静地斜倚着。曹恩凡走过去摸摸枪身,把抱着枪头的软布取下,利刃反射着寒光,竟跟刚刚磨洗过一样。
“我每天都给大爷大娘上香,灵位和枪也天天擦。”
“虎子哥谢谢你了。”曹恩凡两手执枪抖了个圆环,砰地一声立回远处,重新将枪头包好,转身在供桌前跪下给父母磕了头,起身时发现天佐也跪在旁边,天佐磕完最后一个头站起来,对恩凡笑了笑。
“我是不是也要给咱爹娘上柱香?”
曹恩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有些害羞。
“怎么?你们俩拜把子了?怎么不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