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新近找了个西洋画师学水彩,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待不住,这天忙完了府上七七八八的事,正想着出去走走,用人来通报说是三姨娘昨夜染了风寒要去拿药。我想了想,还是带着三姨娘往如晏药馆去了。
到了药馆,看门儿的老大爷瞄我一眼便喊了李应白出来,闹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李应白出来得很快,神色并没有什么异端,反而对我有些和颜悦色。给三姨娘瞧了瞧抓了药,我叫了辆黄包车吩咐阿塘送三姨娘回府,自己留下来邀李应白吃午饭。李应白不扭捏,答应的干脆。我在药馆里守着他等了一会儿,他便随我出了门。
李应白问我去哪儿吃,我随口说了家酒楼的名字,他却摇了摇头:“我知道有家馆子不错,独酿的酒很清甜,三小姐还是随我来吧。”
我自然是欢喜的,于是跟着他七拐八拐,最后竟然停在了风荷塘的门前。我吃了一惊,问道:“你从前常来这里吗?我怎么从没碰上过你。”
李应白笑了:“原来三小姐知道这个好地方,如此便是小生卖弄了。我倾心这家的荷叶酒,常命小厮来买,自己却很少来。”顿了一顿,又不怀好意般的添了一句:“我常去喝酒的地方,可不会是这种清雅的地方。”
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又是一阵气:“花街柳巷的酒也配跟维维酿的荷叶酒相提并论么!”说罢气呼呼地提裙走进了酒馆,留下慢我一步的李应白在后头低低的笑。
进了门,维维正忙着,见我和李应白同来先是一怔,接着立刻挤眉弄眼地冲我笑着走过来招呼。我瞪她一眼,由她领着我们上了二楼雅间。安排好酒菜之后,维维仍旧是挤眉弄眼地笑着出去了,李应白不由问我:“老板娘今日是怎么,颇不寻常啊。”
我冲维维关上的门一呲牙:“这小贱蹄子是皮痒了,别管她。”
李应白见状却笑了起来:“丰三小姐威武英姿,名不虚传。”说着替我和他各倒了满满一碗的荷叶酒,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我咬咬唇:“这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就来了这么一碗,李公子好气魄啊。”说罢也端起碗,将碗里的酒一口口慢慢喝了个干净。
李应白又将两只圆碗倒满,才开始吃菜。我刚要开口说什么,李应白却抬起筷子做个噤声的动作:“食不言。”
我一句话没说堵在喉间,竟真的硬生生捱了一顿饭一言未发。屋子里只有汤匙碰撞碗边的叮当声和咽酒的轻微咕咚,我始终盯着李应白的脸,他时不时抬头冲我笑笑,却只是专心吃他的饭。我无奈地皱眉,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只看着他吃。
等他吃饱了,招了伙计来又搬上一坛酒,才终于开口,竟是唤了我的小名:“软软。”
我心里一惊又是一喜,还不等反应过来,他却又开口了:“你这样好,不如我和你交个朋友吧。”
我呆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李应白倾身过来握住我的手:“软软,你是端北城中独一无二的软软小姐,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一个你,你看着我顺你的眼,我很高兴。李应白既然要同软软有所交集了,就定要久至一生。你知道吗,这世上最长久的、人若活着最少不得的就是友情。我想让你做我最好的朋友,好吗,软软。”
我沉默了,半晌睁开他握着的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再倒,再饮,再倒,再饮,最后整个抱起酒坛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李应白也不拦我,只在一旁同样沉默地望着我。
直到我把两坛酒喝光,打了个酒嗝,我抬头看他,噗嗤一声笑了。
我抬手想去抚他的脸,快要抚上时却一转手腕啪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啊,兄弟。”
李应白也笑了,拍拍手召伙计进来:“来人,再上两坛酒,今天我要和我兄弟一醉方休!”
那天我和李应白喝了很多酒,从中午喝到晚上才作罢。我的酒量真的不差,那样的心绪,眼前是那样一个人,喝了那么多烈酒都没能醉。
李应白醉得睡着了,我估摸着如晏早已经打烊了,便让维维收拾了间客房让李应白住一晚。我神智仍然清醒,亲手替他换下外衫把他扶到床上,洗了温毛巾帮他擦脸。我让酒馆里的伙计回丰府跟晚晚通报了一声就说我今晚睡在风荷塘不回府了,就那么在李应白床前守了一夜。不困,也不乏,那一晚的我格外灵台清明。看着李应白紧闭的双眼,看着他翻身时压歪的衣领,我只是发呆,呆坐到快要天亮才离开。
临走前,我本已经一只脚迈出了房门,却忽然折身跑了回去。飞快地在李应白的眉毛上吻了一下,我转身出门,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