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一度很顺，劫财劫色的一个也没遇到。马车停在码头旁，枫衍河畔船只偏停而灯火通明。初初当先下了车，回身递了手与我。

彼时气氛静得有些不寻常，我与初初并肩站着，相视而笑。笑容里隐去的东西密而不喧。

他说要先去皇船上给小皇帝问安时，我竟也未反驳。想着我们今日偷偷溜出去的事，兴许宇文王爷早就与小皇帝提过的，如今回来了，再去通报一声自然是情理之中。

但往往，这种臆想与异想天开是可以等价的。

皇船一如既往地戒备森严，待我们完全上了船，候了片刻，平日里常随圣上左右的公公才姗姗来迟，陪着笑脸，道“王爷顾小姐来的真是不巧，皇上才起驾去了魏小姐的船。”

呵呵，确定只是船不是……床？

我的脸应景地红了红，尽量矜持地瞄了宇文王爷一眼。王爷全然不是羞涩的样子，反而很是警惕，眉头微蹙，似乎急着离开这里。与那公公告了辞，拉着我转身就走。

却已经晚了一步。

这艘众船之首的皇船，片刻间被一群突来的黑衣蒙面人控制住，他们有的人身上是干的，有的却是一身湿还滴着水。怕是从河里潜到船边。都是带着沉沉暗昧的夜色，杀气极重，训练有素。而皇船上那些武艺高强的侍卫一个二个或被抹了脖子，或被帕子上的迷药迷晕了去。剩下几个能战斗的在众多敌人面前已然不敌，不成气候。很快，皇船便成了贼船。

此间，我与宇文王爷一直躲在角落里。杀戮，并未令我们十分惊变。我所惊讶的，是战杀的同时，这艘船已不知不觉被人开了起来。且渐渐地，毫不费力地脱离了队伍，孤自一个飘在夜色浓重的河面上。

为什么后面的船没有追上来？就是因为知道皇上不在这船上？

为什么宇文王爷只躲不出手？只是因为势单力薄？

越来越多的脚步向这边的角落靠近，我知道他们大抵收拾完了前面的人。而自己心里居然也没有怕过什么，反而单纯而专一地以为，自己命不该绝于此地。

宇文王爷突然认真盯着我，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若他们认不出你，不晓得你是顾生。无论被问什么或看到什么，千万不要说话!”

“是要我装哑巴？”

而我并未有机会得到宇文王爷的回答，那一波冷酷无情的黑衣人已提刀而来。我们背抵着墙，无处可逃。

两个首领模样的黑衣蒙面人默默打量着我们，其实他们更多是在打量宇文王爷，顺带看我两眼。半晌，个子高些的那个招来了个袍子上溅满血两腿瘫软的小太监，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轻声问了一句……小太监面色苍白“不是……这个不是……皇上……是亲王……襄……襄……襄亲……”

“王”字都还没有讲出来，小太监喉咙已断，软软倒在了地上。

我低着头装出受到惊吓说不出话的样子，尽量不去看那些黑衣人，他们连襄亲王都认不出来，想来更不会认得我。可顾生走南闯北的，万一认得呢？还是小心微妙。

那打头的黑衣人显然对亲王不感兴趣，甚至不感兴趣到转身就要走。

“就这么走了？”宇文王爷这时居然说话了。

黑衣人的头儿顿了顿，很是勉强地转过来耸了耸肩，他声音沙哑地可怕，听起来仿佛摩擦的石粒。

绝对是可以令人过耳不忘的声音。

“一个亲王，畏首畏尾地的确令人不可思议。给你个教训不难，只是我今日有重要的事，分不开身。赶紧带着你那美人逃命去吧！”

“是分不开身，还是你主子嘱咐过你不能动我？他雇你花了多少钱，这么唯命是从的，倒是听话。不如我付双倍价钱，你跟着我如何？”

神一样的宇文王爷，性命堪忧的时候，还不忘火上浇油，堵死自己的后路。

黑衣人只是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再未搭理神一样的宇文王爷。

之后，我们被五花大绑到一艘小船上。临被蒙眼前，不远处的皇船正闪着前所未有的红光，雕花栏杆风流意，醉酒当歌对月情……属于那艘船上的一切，片刻之间辉煌得登峰造极，是火海。

后来，本来就很小的船上突然又多了几个人。绑他们来的黑衣人与看守我们的黑衣人郁闷道“这两个在路边鬼鬼祟祟的，你一并带到山里去。”

“杀了不就行了，多费事!”

“那地方呆三日出不来不也是个死，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约摸两刻钟后，我们不知几人被带到了不知何处的山野里。那架势，仿佛真的是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初初当先解开绳子，在他的帮助下，我也自由了。难以置信的是，初初帮我解开绳子的同时，我的身旁，很近很近的位置，是才解开绳子的唐陌在帮唐玫解绳索。

真的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们的对话原本是比较愉快的，在我开始调侃他们技术不够被人家捉来丢在山里，唐玫就开始义正言辞地反驳是我们拖累了他们……一来二去的，便再没能好好说话了。

而唐陌，看似不怎么参与两个女人的斗嘴，偶尔听不过插两句，没有一句不是帮着他妹妹的。

我们一边找可以歇息的地方，一边压低声音斗着嘴提防着野兽。期间，宇文王爷未怎么讲话。而他唯一说的一句话，令原本还算活泼的气氛瞬间微妙了许多。

那本是唐玫说不过我岔开的一个话题。她也算个美人，一双卧蚕眼笑起来弯弯若新月，微浓的眉毛比一般闺秀多了几分耐看。故而初见宇文王爷这样俊美的男子，不过多瞧了两眼罢了。如今突然将王爷搬出来，讪讪与我道“你和这位宇文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她是我的未婚妻。”

专注于拾干草的唐陌此时正弯腰拾起一丛干草，他脚步不自觉快了几分。唐玫沉默着惊讶的一会儿，哒哒哒跑去前面找她哥哥去了。

这一次，我看见唐陌拾起的干草里，夹杂了几丝沉默的绿色。

也许他们真的不是燕国人，庆幸他们是不喜欢问东问西的他国人。他们不知道我是燕国富可敌国的皇商，不知道这个宇文公子其实是襄亲王……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富家小姐，与一个有皇姓的官家公子有婚约而已吧。

我突然想清楚了适才众多问题里的一个，我们王爷最后不怕死地挑衅黑衣人的头儿……为的，为的或许只是听清他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