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不眠,又提心吊胆的其实也撑不了多久。宇文王爷与我在崖边小坐片刻,便也相互依靠着,就着难得清朗寒凉的月色回了洞去。
这一夜,四人各怀心思,将就着过了。没有身份尊卑,只有对这茫茫暗魅中突然浮动不已的暗涌无尽的猜测与深深担忧。
亦是这一夜,侥幸逃脱危险被留在枫衍河畔的小皇帝,面色阴沉,坐在王船里一个绣了彩线织锦孔雀图案的软垫上。因着夜里寒凉,小皇帝披了件玄色外袍,只边角处用金线绣了祥云的图案。却衬得他一张英俊的脸越发阴沉难看了。
他抬起手挥了挥,微垂的眼睛抬起,对着面前立着的几个文武官员道:“出了这样的事,如今襄亲王与顾生生死未卜,朕担心得紧。刘益,可是着人开始查了?开始找了?”
刘益忙道:“回皇上,臣已派出五十御前侍卫出去寻襄亲王与顾小姐了,远州驻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待这两千精兵到了,臣再派五百人去寻。”
皇帝眉头微蹙,須臾便是一个不愉的川字“区区五百人如何能够?你这差事便是这样当得么?”
刘益惶恐跪下,声音却是有底气的,“皇上息怒,是微臣思虑不周。臣自知五百五十人未必足够,却一心惦记着皇上安慰,想着皇上身边应该多留下些人守着。恕微臣斗胆,祭祀之事,皇上不如,先放一放,另择吉日吧。请皇上在远州驻军的护送下走陆路起驾回宫。皇上的安危,乃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啊!襄亲王与顾小姐,臣先着人寻着,周边地方的官兵也已经在往远州赶了。想来王爷的暗卫一定也是在寻的,皇上放心,臣必当尽心竭力!”
“你自当尽心竭力,襄亲王是什么身份……”
“是,是。”刘益小心翼翼地答着话,不敢起身去看小皇帝的脸色。他也是小皇帝手下得力的老臣了,这些年看着小皇帝一点一点坐稳皇位,自诩对小皇帝的心思有几分了然。如今看来,这几分了然却也是隔着江雾看不清楚的。襄亲王的身份,他刘益自然是清楚的。可皇上未讲完的这句话,似乎是另有所指也未可知。
小皇帝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悠悠道“都退了吧,朕累了。吩咐下去,明早起驾走陆路回宫。”
“臣等告退。”几个大臣低眉敛目,乖乖退了。于门口处,刘益却步子迟缓犹豫着不走。
“还有事?”宇文谨拢了拢披着的外袍,目光与语气一般淡淡的。
刘益斟酌着开了口“回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怕皇上生气,可不说,堵在微臣心里难受。”
“进来说。”
刘益遂迈着步子又站回了小皇帝面前,凭着方才对小皇帝话语的斟酌思量,斗着胆子开口“再过两月便是皇上十七岁生辰,臣以为,皇上登基多年,先前因着年少一度后宫空置。如今,也是该考虑选秀充实后宫的时候了。皇家人丁并不十分兴旺,还望皇上为江山社稷考虑,早些选秀才是。”
四面灯台上红烛泣泪,静默间烛火的噼啪声入耳真切。小皇帝默了许久,这对刘益铤而走险的这一步无非是种打击。想来这件事是不成了。
“才出了这样惊险的事情,朕怎有什么心情去选秀。不过,你所言也是有理的。那么,你可是有什么折中的办法?”
刘益一张脸由忧转喜,亦不过須臾“远州建北候,乃是先帝堂兄之子。说起来也是陛下您的远方亲信。”
“你是说建北候,宇文胤澈?”
“正是。建北候的姨母甄氏有一女,年方十六,样貌出众温婉可人。可怜这女子父母病逝得早,留下她一个。自幼生长于建北候府,与建北候一道受教长大。出生清白人家,实在是大家闺秀。听闻陛下龙船偏停远州,这女子一向思慕陛下诗赋才华,期盼一见,不知陛下愿不愿给她这个机会?”
皇上微微一笑,文气清秀的脸上目光渐渐流转起来“既然你都将她夸得这样好,想来必是个妙人了。只是朕实在乏了,今夜便不见了。明日启程,记得带她一道回宫。”
“臣必定好生安排。臣这便告退,皇上保重龙体!”小皇帝这番话令方才还忐忑不安的刘益,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眉目间都微微有了几分喜色。
皇帝点点头,算是叫他退了。他微垂着眼帘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忽然抬头,对着走道门口的刘益道“等等。”
刘益慌忙顿住脚步转了过来。
小皇帝颇疑惑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刘益一听问得还是那女子的事,想来皇帝是上了心的,便陪着笑“回陛下,那位姑娘名曰练莞心。”
“好了。快去派人寻襄亲王吧。”听了名字,小皇帝并未有所触动,只是冷冷交代着。
刘益心中更是疑了一层,但他很会将这样的疑虑速速埋在心底,面上继续一副明朗模样应着声速速退下了。
望着他终于消失的背影,宇文谨复而失神一笑,用小剪刀剪着窗烛,咔嚓一声,烛光晃了一晃。
“刘益推荐的人,居然不是魏澜……或许他真的不是魏相的人?”
举手间又是一剪,被剪了两次的窗烛,属于它的那团光已摇摇曳曳得不像样子。
“朕倒是未曾料到,宇文胤澈也要来趟这浑水了。”
第一日。
蛋黄一般的日头裹在云雾里徐徐而升,暗魅夜色于是被撕开一个口子,由着光一点一点地透进来……再一瞬,蛋黄摆脱了云雾的纠缠,跳脱出这云雾阵来。
我揉了揉眼睛,心下叹息,太阳尚且能跳脱出来,我们何时能跳脱出这困境呢?
其实我是被唐玫用一根树杈子戳醒的。天蒙蒙亮,洞里隐约有些光亮。我郁闷地起来整了整衣衫,另外三个人都已经醒来了,似是在等我。
“拿着这个,山里蛇多。”唐玫递过来那个树杈与我,她笑意微敛却分明是在笑的。
“多谢!”我接过那树枝,走到宇文王爷身边去。却见他手里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唐氏兄妹手里也各执一根,不觉疑道“人手一个树枝,又是像被人用刀削过了。是你准备的?”
宇文王爷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是。会用刀的可不只我一个人。”
“拿着这个,山里蛇多。”唐玫递过来那个树杈与我,她笑意微敛却分明是在笑的。
“多谢!”我接过那树枝,走到宇文王爷身边去。却见他手里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唐氏兄妹手里也各执一根,不觉疑道“人手一个树枝,又是像被人用刀削过了,做成专门的驱蛇棍。是你准备的?”
宇文王爷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是。会用刀的可不只我一个人。”
我朝着他的脸微微扬起的方向看去,原来另一位会用刀的人,就是给我树枝的唐玫。左右见她被唐陌护着的时候多些,便理所应当地以为是个温室的花朵儿。居然又看错了人……
失败!
“唐姑娘还有这本事。”我转身看向端端而立的唐玫,不由一声赞叹。不知这赞叹在她听来,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见她微微敛着笑,一双好看的卧蚕眼弯若新月,似是满意地说“我们才认识不过两日,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彼此了解。顾姐姐,你说呢?”
“不错。不过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占了这个便宜受了。”
唐玫眼波流转,不置可否。
索性这秋山里幽静清幽,紧张了一夜的心默默松了几分。盲人摸象似的寻路乍一看像极了四个人约好的秋游。
也是,初初遇事本就不慌不乱,顶多也不过几分冷淡。我便更不必说什么,大不了又是一死。唐陌的沉稳也算情理之中,不足为奇。值得一奇的,依旧是拥有一双美丽卧蚕眼的唐玫姑娘。
有这几个能人在,本小姐丝毫不必费心出山的问题。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比我更着急重要的理由急着离开这里。而我要做的事情,便是紧紧跟好不要将自己搞丢就好。